阵殁的兄弟全都用白布覆盖,安置在城中空旷的地方,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
张议潮一个一个的揭开白布,见自己的兄弟最后一面,也最后一次为他们送行。
步履越来越踉跄。
走到一个轮廓看起来小了一圈的白布前,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揭。
跟在他身后的张议潭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耳语了些什么。
张议潮终于伸出手,颤颤巍巍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微微张了张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眼眶涨的通红,隐隐有泪花,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来。
再看身后的张议潭,早已是涕泗横流。
张议回忍不住向前探头,看着这张,还未长成的脸,在脑子里搜索着关于这个小人儿的一切。
熟悉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在脑子里过滤着,突然神色一怔。
双腿有些发酸,不由自主的越过张议潮,来到这个小人儿的面前,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将他瞪大的双眼,慢慢合上。
“淮安,叔父会为你报仇的,你安心去吧。”
张淮安,张家旁支,父母早亡,从小寄养在张家,在张议潮看来,他虽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却也胜似亲儿子。
张议潮五十来岁了,在吐蕃狗横行的几十年里,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可以接受一切的准备,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失神。
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走,张议潭拿着名册划去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记录下所需抚恤。
【凡家中独子阵殁,老人皆由我供养之。】这是组建归义军时,张议潮自己立下的誓言。
天渐渐黑了,剩了十来具无人认领的尸身,只能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掩埋。
看着没有墓碑的小山包,张议潮只是盘坐着。
“兄弟们,我食言了,说好带你们回大唐,恐怕又要落下你们了。”
这人间惨剧,他见得多了,非至亲之人,真的很难有什么情绪波动,只能怪这该死的世道。
胜利的消息,口口相传,一连几天,来投靠张议潮的乡民,竟也络绎不绝。
队伍规模也迅速膨胀,索性就在城外搭了校场,每日操练。
张议潮从小熟读兵书,《张淮深碑》中记载到:张议潮在沙洲“论兵讲剑,蕴习武经,得孙武、白起之精,见韬钤之骨髓。……知吐蕃之运尽,誓心归国,决心无疑。”,从来投靠的乡民都对他颇为信服,就可见一般。
……
“议回,短时间内,恐怕吐蕃人不会再来了,你与议潭回家,将之前归拢的伤马宰杀几头,今日我要宴请大家。”
“是,大哥。”张议回越来越谨言慎行,唯恐稍有不慎,露出马脚。
就在今夜的校场里,篝火鼎盛,肉香四溢。
有肉无酒,众人都觉得少了些滋味,不过正合张议回心意,酒后失言,怕是要被抓起来切片。
初夏的沙洲,晚上凉风习习,这片刻的安宁,让众人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盛唐,那个远去安西九千九百里的大唐,那个东起日本海,南据安南,西抵咸海,北逾贝加尔湖,疆域足有1237万平方公里的大唐。
张议潮端着一个陶碗,缓慢、坚定的走上了检阅台。
“兄弟们,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再让吐蕃人在沙洲,在所有我大唐的土地上,继续蹂躏我们的百姓,这一次,我要出城冲锋,我要为所有在河西奋战而死的白发守军们”
说完停了下来,看着下面一双双仇恨的眼睛,嘶吼出声。
“为他们,冲一次。”
“从此以后,阻我归唐者,皆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