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名字并没有引起预想中的惊讶,年轻人在脑海中搜寻着,疑惑地反问道:“呃……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我们以前还叫他洛基,现在都只能尊敬地称呼他陛下。”
“国王陛下?!”年轻人的脑筋动得极快,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拍着阿莫斯的肩膀,“你、你要不快开车走吧!去哪里都好,就是别在这里待着!”说着,年轻人朝车外警惕地打量起来,生怕重重黑影之后藏着杀手和枪炮,“走啊,你要是不打算死了,就赶紧走吧!”
年迈的阿莫斯后知后觉,领会了年轻人暗含的意思之后不由得冷汗涔涔,他惊讶自己竟然还敢在这里停留,算计了一辈子的人心,果然还是老不中用,于是他慌张地驶离了那个地方,至于目的地……当然是王城以外的任何地方。
“接应你的人都是谁?”
“……”阿莫斯索性将这个已经失败的计划吐露出来,“地下城的人。”
比起国王陛下的监视,这个回答反而更令他感到震惊,因为这几乎等于叛国,“你——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过了许久,阿莫斯缓缓答道,“是因为我认为一切都是错的吧,这的确很好笑,活到九十八岁,竟然还会幼稚地在意对错。”
“一切都是错的?你指的又是什么?”
“比如说,以太病。”
欢快的年轻人头一次皱起眉头,所谓以太病,是从小就被教育要远离的绝症,是人类医学上的死敌,他不理解这样一种病,怎么又是错的了?阿莫斯对这个反应冷冷一笑,“得了以太病,就要被带去检查和治疗,彻底隔离,这么多年,都难有治愈的病例,常常使好端端的家庭妻离子散,无数悲剧看似是不小心感染,或者说,是天意如此,要让新人类遭受磨难……”阿莫斯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年轻人求知若渴的眼神,“实际上,根本没有以太病,也没有绝症,我们很好,我们什么病都没有,你听懂了吗?”
“……”年轻人沉默地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某个地方,出起神来,“那……你、你的意思是……”他的声音轻微得几乎要淹没在汽车的轰鸣声中了,“不,你确定吗?你——你会不会搞错了?你老糊涂了,你是帝国的敌人,你勾结地下城,意图不轨,所以才偏信了这些无中生有的流言!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你是错的呢?事到如今,还想用这种思想来毒害我!”
阿莫斯实在没有力气与他争辩,仅仅是驾驭车辆已经耗费了不少心神,他已经疲惫至极了。
“孩子,你来帮我开车吧……如果你需要这辆车的话,现在你可以开向任何地方,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自由了。”
于是,阿莫斯移到副驾驶上,年轻人替代了他,他注意到他在坐进驾驶舱前慌乱地抹了一把眼泪,眼眶红红的,但他没有指出这一点,只是说道:“你争吵了这么久想要这辆车,希望你真的会开……”
“哈!”轻微的幽默感也是一种被动的情绪,年轻人突然破涕为笑,“我、我当然会。”
开过一段时间后,年轻人瞥了瞥阿莫斯,尤其注意他的眼皮有没有在眨动,胸膛还有没有起伏,总的来说就是希望他还活着,“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太病是假的……那么,这又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呢?”
阿莫斯沉默着,放任思绪在记忆中流窜,他想到了诸多疑点重重的画面,譬如安德烈提取以太幽灵的手术室,他看见了若隐若现的蓝色幽灵,还有他曾经有幸跟随国王劳菲二世去到过的那个放置着巨大水晶的房间,他还在飞机上见识过整片阿斯加德高原……这所有的画面一闪而过,使他下意识感觉它们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互为因果。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探明那一切了,他暗自坚信如今这个世界之所以是如此面貌,都要归功于王宫帷幕之后那位至高无上之神明,正是他的某种意志,造就了这一切。
阿莫斯现在回忆起的形象不是那个已经称帝的劳菲二世,而是他们还被称为乌特加德人那个时候的洛基。阿莫斯在与洛基相处的时候,几乎能够用手去摸到他身上的孤独,连被他隐匿至深的哀伤在阿莫斯看来都快要满溢出来了……如今的他高座王位,不知这无上的权力就是他想要的吗?他是否感到满足,是否感到快乐呢?那沉重的王座帷幕之后,真的有一丝一毫的乐趣可言吗?
“我不知道。”
车开出去许久,窗外的风景由黑夜变幻成了朝霞,再到日落西山,他们奔行在无主的大地上,似乎连死亡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你冷吗?”
年轻人察觉到阿莫斯裹了裹衣领,几乎要缩成一团,他没有得到回答,知晓这个老人已经时日无多。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呢?还能去哪里呢?可是,除了往前开,还能怎么样呢?年轻人继续朝前开着,车辆行驶在大地上,石子儿和凹凸的路面使车辆时常剧烈颠簸,连一场好觉都不让人享受。在某一个梦幻的时刻,阿莫斯微微睁开眼睛,他已经不知晓这是何时何地,只见一片白色的光芒刺目而来——
“你快看——”
年轻人明明就坐在他身边,但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让人听不太真切,阿莫斯勉强适应了这种强光,撑起身子,朝前看去,当白色光芒朝四周褪去之后,包裹其中的景象逐渐明晰了起来,那是一长条宽阔的黑色带子,向着远方,连接到了天际……再眯起眼,他终于看清楚了……
“啊……”
“是啊,你也看见了吧?不是幻觉,对吧!简直不可思议!可是——这、这是什么呀?这究竟是什么?一定有一个词语来形容它吧!”
“那是……”阿莫斯的声音沙哑,已是风中残烛,“森林啊。”
从森林吹拂过来的风,带走了阿莫斯的灵魂,同时也将那诡诈的幻术魔法抵消,年轻人的外表如皮囊一样褪去,显露出另一人的面貌。
“是啊,阿莫斯,是森林。”
洛基伸出手,合上了阿莫斯噙着泪水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