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在一个无风的清晨,杰瑞米的遗体被终于被运回了故乡,死因是在野外勘探时遇到罕见的暴风雪而意外身亡。他的亲人和朋友纷纷前来参加了这次葬礼,其中包括克莱尔教授和她的得意门生。
“教授,您意外地沉默寡言啊,但我没想到您连致词都推掉了。”
克莱尔极轻微地叹了口气,连嘴唇也没张开,眼神微动,像是在思考要如何作答,但最终没有吐出半个字,只能注意到她的双肩垮下了半分,沉重的自责就那么无形的压在心上,而那颗心里藏着一个被严加看守的秘密。
洛基识趣地没有再说话。他带着一种天然的好奇心,第一次参加人类的葬礼,始终保持着冷静和淡然,他希望这种淡然能为他提供掩护,可以让他躲在克莱尔身后仔细观察每个人,为此,他还特意穿上了一件最朴实无华的黑色西服,以此拉低他过高的容貌和身材评分。但这诸多措施显然是多此一举,他依旧惹眼。洛基倒不是不习惯被人注视,而是各位来宾们总是瞻仰一眼遗体后,眼中的涔涔泪花还没有风干,望过死者后的哀愁和怜悯还没有散去,又立刻将这种眼神投向他,让他感到一股寒意,还有恶心。
台上,杰瑞米的兄长正泪眼婆娑地讲述着弟弟的生平,台下低声的啜泣此起彼伏。教堂穹顶的弯弧直指天际,人们希望亡者的灵魂能够到达彼岸的乐土,永享安宁。洛基显然是一个异教徒,他知道灵魂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被人类的乐观精神所感召了:天上有一颗迎面飞来的小行星,但人们仍然希望灵魂可以升天。
遗憾的是,直到杰瑞米的棺材被升降机平稳地放进挖掘好的土坑中,洛基也丝毫不觉得这个葬礼存在任何意义。究其原因,他认为是死亡与葬礼并没有本质上的联系,它只是发生在生者身上的一个故事,对于某些人来说,特别是对洛基来说,它只会是一行用小字写成的注脚:杰瑞米·戴蒙徳,1977-2024。这句话也被刻在墓碑上。
“克莱尔教授!”
“霍顿。”
整个葬礼刚一结束,霍顿穿过散去的人群,直奔克莱尔,他一开始并没注意到洛基的存在,来到两人跟前,略一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邀请二人到一旁谈话,因为杰瑞米的墓前还有几位亲人不愿离开。
“听说你当上局长去修伦敦地下城了。”克莱尔首先说道。
有必要说明的是,“伦敦地下城”并不在伦敦,而是当局在非洲某个地方抢购的一块地皮(包括地下)。这年头,大家都这么干,特别是亚欧大陆上的国家,他们离北欧太近了。而且民众即使没有专业知识,也不认为在不列颠这座岛国上挖地下城来躲避小行星是明智的选择。
霍顿听罢连连摆手,“副局长,而且只是分管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说实话,我经常有种给自己修陵墓的错觉,哈哈哈!噢,这位想必就是与您形影不离的副手,洛基?这两年,到处都是他的传言!”这后面半句并不是什么好话,就像柔软的面包里夹杂着发硬的毛刺,霍顿借机上下打量着他,看看他是否与传言中的浪子形象相符,好在日后为那些不着边际的花边新闻添新油、加陈醋。
洛基接受了对方的挑衅,他说得不卑不亢:
“久闻您大名啊,两年前,是您首次公开了小行星撞击危机,时至今日,我们后辈中仍在传唱那次富有勇气与感染力的演说!我敢肯定全世界能够联合起来、齐心协力,您功不可没!不过您本人竟然如此平易近人,着实让人有些惊喜,”洛基微妙地变换出一副戏谑的神色,“原来即便是身居高位、名满天下,也喜欢听一些隐秘的风流事!那我俩算是合得来了,我这里有大把大把的风流事,其中的主人公们保准让您惊掉下巴,从您家最卑微的下人,到您的枕边人……”
“你说什么?”霍顿脱口而出,洛基的几句话把他的脑子搅得晕晕的。
“哈哈,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洛基嬉皮笑脸地退了半步,将对决的舞台让给两位“前辈”。
“霍顿,”克莱尔冷静的声音没有起伏,毫无铺垫地打断了男人们嘴上的名誉决斗,“你是来指责我的吗?”
霍顿短暂的犹豫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洛基发出一阵轻蔑的嗤笑。
“我不会指责你,克莱尔,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杰瑞米来找过你,我知道他计划是沿着你们那年的勘探路线重走一遍,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拒绝提供帮助,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还有,金先生完全切断了资金援助,我怀疑这导致他的设备根本不足以支持这样的探险,这又是为什么?你能为我解答吗?你……你一定知道什么,对吧?拜托了,克莱尔,我手下死了!”
霍顿的语气逐渐歇斯底里起来,带着一种疯狂。洛基安静地旁观着,他读得懂霍顿的这种眼神,里面缠绕着无解的死路,逐渐被绝望的绳索缚紧了脖子。洛基从来都不屑于这种低三下四的作态,不屑于请求别人赐予生路的悲哀。他发誓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这实在难看极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也被多次记录在案,那年的探险我们一无所获。我告诉过他,也警告过他,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信我,依旧固执地认为我有所隐瞒。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其实什么也帮不了你,也帮不了他。”
“他怀疑你有所隐瞒?”
说到此处,克莱尔突然有了底气,她的话语因某种旧怨而坚定了几分,“那年,金先生将重点投资压在了我的团队上,而削减了对你们的支持力度,哼,你敢说你们没有心生怨恨?难道没有因此猜测和怀疑我们的真实目的?没有把它和某些阴谋诡计毫无理由地编造因果?得了吧,霍顿,不只是你长了招风耳去听那些不着调的传言,我知道你早就把相关人员问了个遍,到处查证他是否真的空手而归,真实目的究竟为何,甚至怀疑他发现了稀有矿土,准备大发横财,私造飞船离开地球,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霍顿顿时畏缩了,像只受惊的黄鼠狼,领受了克莱尔得理不饶人的风采,但没想到她的消息如此灵通,因为最后那一段猜测,他仅仅在午饭时随口谈起过一次,不过是一种随性而为、胡编乱造、用来活跃气氛的谈资。
“你、咳!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