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山谷深林密,植被繁茂虬生,不乏毒蜇伺伏。
好在正值严冬,毒蛇虫豸蛰眠,可即便如此,这片山谷仍旧杀机暗伏。
天色渐黯,野兽的低吼声充斥在漫山遍野,随意一瞥,山林里似有一双双幽绿色的狰狞目光,亮如灯盏,徘徊潜匿在山岭各处。
李暮站在崖洞边缘,脚尖轻轻一踢,洞口的碎石便噗通一声,坠入白雪漂浮的溪流。
探眸一瞧,崖洞约莫离地数十丈,几乎有十层绣楼之高。再顺着流水看去,夜色下,一群狼豺围簇在溪边,正撕抢着什物。
毫无疑问,它们在撕咬吞食烤架上吃剩的狍子肉。
收回视线。
李暮转身走进崖洞。
这处崖洞位于谷涧附近的崖壁上,洞口枝蔓密布,虬藤丛生,极其隐蔽,是天然的隐庇之处。
若非李暮目力极佳,否则纵使他手段再高,也难以寻到此处。
洞内干燥宽敞,适宜取暖歇息,李暮打擦燧石,生起火堆。
顿时间,火光四照,原本黯淡无光的崖洞内,几乎是一瞬间,便有人影映在石壁上。
早先进山那会,李暮便与菡娘子约定过,最多三日便回。
如今家中余粮充足,哪怕李暮十天半个月不外出打猎,也足够俩人一日三顿饱腹。
以当前目力脚力估算,李暮自信能在三日之内,摸清整座牛背山。
甚至,再往深处锐进。
夜深人寐,洞外的兽吼声也渐次稀疏了不少。
甫一躺倒,剥离气血之力后,躯体所积攒的倦乏便如潮水席卷而来,李暮手边紧挨刀鞘,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翌日。
天色刚明,就有一颗苍灰色的脑袋,缓缓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
仔细望去,那兽类口中,竟叼着一尾肥美鲜鱼。
待其上岸,将口中鲜鱼丢到溪滩上,然后伸出前肢,按住那条不断拍尾腾地的鲜鱼,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李暮站在崖洞,探去目光。
只见那兽头部宽扁,耳小而圆,体毛厚实致密,光泽油亮,身长而四肢短小,且趾间长蹼,爪短而尖,一条锥形尾巴拖曳在地。
那是一只灰猵,亦称之为水獭,水狗,食鱼善水,可驯养。
“若是能将这只猵驯服,往后捕鱼无需自己出力,岂不美哉。”
言念至此,李暮却是拉弓开弦,侧对着那只正在吃鱼的灰猵:“其肉味甘咸,性寒,可壮阳补肾,但多食亦消男子阳气。”
“比起驯养,我更有自信能一箭射杀!”
话音未落,弦上矛形鈚箭就已命中岸上灰猵,将其一箭射穿。
箭袋中,共有五支矛形鈚箭,是李暮如今最为锋利的箭矢,其中三支,是从梁三那所得,另外两支则是从镇上置买。
如此一来,矛形鈚箭数目与梁三所持不同,便不会有人怀疑李暮手中之箭,是从梁三身上所获。
更不会有人怀疑梁三一行人的死,与他有关。
李暮踩过掩在洞口的藤蔓,身形一纵,落向水中的那个刹那,脚尖踏着水面,荡起圈圈涟漪,竟是又如履平地,向前冲了一冲。
虽然只在水面上踏出一步,李暮就落入水中,可这股爆发力与应变力,却不容小觑。
假以时日,必当大用。
上岸后,李暮拔出矛形鈚箭,就地处置了那只灰猵,丢掉内脏,尤其是肝脏部位,被他视如糟糠,弃如敝履,高高挂在枝头。
诸畜肝器皆有定数,唯独猵肝一月一叶,十二月十二叶,具有毒性,不可食用。
洗净猵肉后,李暮再次掰断几棵枝杈,用短刀削好作支架,串起猵肉架烤。
他则是静坐一旁,耐心等待着肉味飘香。
全身湿漉,但却无需御寒,更无需脱衣挂在火边烘干。
李暮只是静下心神,剥离出几缕气血之力,练功之余,体窍散发出的滚滚热浪白气,便如暖阳一般,将其浑身上下蒸干。
这个过程耗时极短,几乎只有半刻间隙。
大抵是因为李暮剥离、牵引气血之力愈发熟稔,因此他根本不担心会染上伤寒杂症。
吃饱后,李暮又俯下身子,喝了一通冰溪水,然后伸手探入水中,灌满牛皮袋,这才欣然离去。
“得抓紧工夫,探查完牛背山,再往更深处看看。”
耳畔泉水叮咚,李暮边走边想。
昨日探完左部山谷,他决定今日去右边山谷转转,崖洞虽好,但因地势过高,隐有险患,不足以与菡娘子暂居藏身。
既然已经笃定心思,打算带着菡姐深居山中,李暮自然会设身处地的思量去处。
但他心中也有祈望,奢求那拨押运生辰纲的镖人和军卒途径此处时,两相无事,这样一来,李暮便不必如枭如狼,瞻前顾后。
···
···
山色濯濯。
李暮穿过林莽,复观四野,山地里视线昏暗。
与昨日林茂涧深不同,右部山谷林丛矮小,几乎见不到参天古木,倒有一处水色淼茫的薮泽,水草茂密,森冷无比。
水面上笼着溟濛烟雾,好似凝寂成霜,竟有冰锥悬挂在沧茫雾气里,如风铃一般轻盈摇曳,叮咚作响。
李暮在岸边停下脚步,极目望去,视线茫昧,模糊不清,隐约见那雾中,似有偌大黑影一闪而过。
噗通一声。
十数丈高的水花纷纷扬起,四溅而去,砸得那浩淼烟雾向四周扑了一扑,散落开来。
“水里有巨物!”李暮眼皮直跳。
方才他已经足够凝眸注目,可还是不及那道黑影速度,神通格物致知在那一霎,竟连捕风捉影都做不到!
几乎只有一种可能,水里的那道黑影,远非他可力敌之物。
迟则生变,李暮毫不犹豫,转头就跑,甚至不惜动用狼性和纂法竹条,以求自保。
“啪!”
两支分别纂有“食牛之气”和“厘歩”的黯绿竹条,应声折断。
顿时间,只见有一道身影迅速掠去,所过轨迹就像是有人大力一扯,拉开一匹缣帛,从岸边一直延伸到两三里之外。
远处山地。
枝上压着的雪忽然滑落,砸中李暮头顶,虽不吃痛,可他却如惊弓之鸟,几乎跳了起来,慌张环顾四周。
所幸四下寂寥,不见风吹草动。
李暮这才收敛心神,大口喘气,一手按刀,一手抵住树干,挨次甩动着脚踝。
他只觉脚掌火辣辣的疼,方才逃窜途中,鞋底险些摩出火花来。
缓了缓气,李暮心里犹是后怕,口中喃喃:“深山里,怎会有如此巨物?”
“十数丈高的影子,这还没算上沉入水底的身影,若完全显露....到底该有多么庞大....”
“牛背山本就人迹罕至,几百年来都不曾有人来此开荒...”
稍作思量,李暮顿时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不对,若真是如此,那这生辰纲是如何从山外山途径卧牛山?”
只是他很快又蹙眉犯难,低声自语道:“若真有人开荒,为何这山中还会有如此骇人巨物,莫非是开荒之人刻意绕路不成?”
一番苦思无果,反倒徒增了许多愁绪。
既然山中也存有隐患,那李暮就绝不会让菡姐置身危险之中。
他打消了暂居山中的念头,准备就此折返,然后再从长计议。
为了避免招惹祸端,沿途皆有神通张望。
只是还未走出多远,李暮突然目光一凝,站在林间,怔怔看向一棵矮树。
那棵矮树下,杂草丛生,草丛深处恰有一个头颅大的树洞,掩藏其中。
在那树洞里,赫然放有一本泛黄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