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有瑕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这不,越过百尺苍蓝天幕,惊起鸟兽嘶鸣声无数,好不容易玩累了翘着二郎腿躺在树冠中逗鸟,还能顺便围观一场新鲜出炉的热闹。
热闹的中心韩水月一身劲装、英姿飒爽,但架不住耳朵根子疼。
他只是觉得观山大典太过冗长且无聊,才跑出来打算随便逛逛。没成想刚追着一只梅花鹿来到密林深处,就好巧不巧地被人堵了个正着儿。
眼见到手的梅花鹿要跑,韩水月当即怒道:“苏烈,让开!”
在他对面,名叫作苏烈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长得体面、衣着也光鲜,唯独站姿却有些奇怪——他的左腿微微偏移,像是不能受力,乍看之下,仿佛一双长短不一的筷子。
筷子君身后带着一帮随从,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年轻骄傲的面容上浮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鸷与狡黠。
“怎么?韩少将军自己追不上猎物,就要拿旁人出气。难道我们天生就是受气包不成?”
说话间,林间传来箭羽的破风之音。
一声凄惨的鹿鸣后,苏烈的两名随从已经将方才那只梅花鹿的尸体抬了出来,扔到韩水月脚下。
苏烈笑了起来,道:“赏你了。”
他拔出插在鹿身上的箭矢,新鲜的鹿血蔓延出来,顿时将草野染红,很快连韩水月脚下也沾到了血。
自以为将人震住,苏烈颇有些得意忘形。
“早告诉过你,本公子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让给别人的道理。你该庆幸,今天我只是看上一头鹿,来日……”他蓦然将那支箭掷了出去,箭头悬而又悬地擦过韩水月的脖颈,“可就保不准我看上的是什么了。”
韩水月道:“不自量力。”
他面露不屑,说起话来也很霸气,“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条腿是怎么断的吗?”
……
姬有瑕叹了口气。
他对韩水月印象不错,光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知道这俩人结仇结得很深。
听听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语气,这么一比,上次在茶庄,韩水月对弥乐那通吼,简直像是小舅子跟姐夫撒娇。
如果双方真的动手,韩水月以一敌多想必讨不了什么甜头。
这么一来,姬有瑕还是注定要将临行前他爹扔下的“低调”二字暂且放在一边,好歹先帮韩水月打完了这架再说。
毕竟他可是收了蒲星炼的礼的,拿人家手软呐。虽然他先前纵观整个“兵器库”,没有一样是能配得上那剑穗的。
姬有瑕抻了抻腰,正准备跳出去,便见又有人冒了出来。
这人长着和韩水月如出一辙的面孔,掐着点儿似的按住自家弟弟蓄势待发的肩头。“苏公子颇有雅兴呀,但身为质子,寻衅私斗并不妥当。若想挑战舍弟,明日狩猎场上可分高下。”
却是蒲松风恰巧出现,想要将这场闹剧叫停。
说来奇怪,那苏烈对着韩水月极尽挑衅之能事,偏偏却有些忌讳与他长着同一张脸的蒲松风。“算你走运。”他对着韩水月冷哼一声,直接带着人走了。
韩水月大打出手的念头落空,气不打一处来:“哥,你干嘛拦我,我这次绝对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然后呢?”蒲松风无奈规劝,“他好歹是天玑那边送来的质子,早晚是要全须全尾送回去的。”
“那又怎么样?我…”话音一顿,韩水月忽而转向身侧的林子,“鬼鬼祟祟是谁在那,给我滚出来!”
姬有瑕突然被点名,惊叹于韩水月的敏锐,也不走了,直接从树上跃了下来。
“咳。”
他装模作样干咳一声,以此缓解被这对孪生兄弟注视着的尴尬,“好久不见,你们也来参加观山法会啊。”
韩水月显然没忘记这张脸:“你不是弥乐的跟班?”
姬有瑕无辜眨眼,并不否认:“弥、圣师有公务要忙,不喜欢有人打扰,让我自己出来转转。”
韩水月烦躁跺脚:“在这还能碰上姓弥的,真触霉头。”
蒲松风却没韩水月那么好糊弄,他素来谨慎,从不会让自己和家人身边出现什么不清不楚之人。上回匆匆一见,就已探听清楚姬有瑕并非是个普通随从,而是前任圣师断言“生而不祥、注定于国不利”的虞渊世子。
也许是看朝堂上精于谋算的老东西看多了,陡然见到这么没心眼的,还觉得挺清新脱俗。
睨了一眼满脸不爽的弟弟,蒲松风笑着与姬有瑕打招呼:“虞渊世子安好。还没替家姐谢过上次救命之恩,想不到又在这里遇到了。”
身份被点破,姬有瑕也不意外,神色坦然地接了下去。
“对呀,可不是有缘吗?我刚经过此处,便见到水月小兄弟和那个苏什么来着在聊天,一时好奇,就多看了会儿。”
“了解。”蒲松风一本正经地微笑,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嘛。
他甚至主动给姬有瑕介绍:“刚才那位是天玑国主的次子苏烈,他七岁时便拜在我舅舅门下,和水月一同习武,与我们兄弟也算有竹马之谊。”造谣就是他的专长了。
姬有瑕:“……”
如果没有刚才那幕,他差点儿就信了。
韩水月的脸色变来变去,从得知姬有瑕身份的一片空白,到被怒火激出来的通红,最后变成了一种和树叶差不多的惨绿。
他捂着上下翻腾的胃,对蒲松风道:“哥,你赶紧把这句话收回去,我就不当着你的面吐出来。”
蒲松风不置可否。
姬有瑕:“所以真实情况是……?”
“苏烈。”
韩水月恶狠狠念出这个名字,并且对它“呸”了一声:“他是和我一起习武没错,可是我们从小到大关系都很差,他觉得我横冲直撞,我觉得他阴险毒辣。真要说起来,我们俩之间的恩恩怨怨,估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姬有瑕道:“说不完可以慢慢说。”
示意兄弟俩去看那头眼横死的野鹿,姬有瑕一边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肚皮,一边情真意切地建议道:“这都快过晌午了,你们也没吃饭吧?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把它烤了,边吃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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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边。
三个人戮力同心把午饭拆洗干净,就地取材升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