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中午时分,刘长林才将脸上的污泥洗了洗,换上一件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跟了老账房韩三岛,穿过游廊、门楼、马厩,直来到东花厅前才停了步。
三四个送午饭来的小丫头垂手立在小花园中,头也不敢抬一下,屋门紧闭,门上的雕镂槅子上糊着纸,刘长林伸长脖子,可还是看不见那里面都有什么。
几个小丫头看他的急猴样,都在低了头吃吃地暗笑。刘长林见她们个个既端庄又美丽,穿着整洁的素净衣服,说不出的好看,比他在乡下时看过的面容黝黑,担起大粪健步如飞的妇女不知要好看了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学了她们的样子静悄悄地立在厅前。
不一会儿,大概是里面的人用餐毕,老妈子和丫环们将漱口水、热水、热毛巾、擦手巾等一件件地送了进去。厅门开了又关,呯呯地响,那些丫环们也不再偷笑了,接了撤下来的东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说他当真在河里泡了半夜?我倒想见见,他在哪里?”
刘长林心想这是在说自己了,打起了精神,把沾了泥土的鞋底在鹅卵石的地面上蹭了蹭,果然韩三岛出来冲他招手,便随了他一同进屋,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屋里比花园还要漂亮,刘长林看得眼睛都花了,老账房韩三岛、大管事郑泻,他们都在,还有一个老妈子,正在伺候一个人洗脸。
那人背对着刘长林,穿着丝绸棉马褂,很是苗条,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从脑后直垂下来,几达腰际。
如今都已经是民国八年了,刘长林心中想道,怎么还有男人留这么长的辫子?
他正想间,那人已洗完了脸,把毛巾往铜脸盆边上一搭,接过老妈子递过来的小帽,转过身打量刘长林,一边把帽子扣在了头上。
她这一转身,刘长林却也吃了一惊,原来这人虽是着男装,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眉目宛如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又比刚才见过的丫环们不知好看了多少。她只看了长林一眼,便即垂下眼帘,一撩褂子的后摆坐在了一张大椅子上,端起桌上的一碗茶,撅了嘴慢慢地吹去水面上的浮沫,端着茶碗的那只手微露出一小段雪藕似的白臂,与白瓷杯几无差别,一边问道:“这里人人都嫌弃潘疯子,为什么你要救她?”
长林见无人答话,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这时他才知道疯子也是可以有姓的,姓的是“潘”,便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欺负不成?”
那女子把茶碗放回桌上,又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面,像极了男人的作派,双手放在膝上,看着刘长林道:“你这样在这里是找不到事做的,不如这样吧,你今后不再管闲事,我就替你想想办法。”
刘长林看了她一眼,说道:“这里没事做我就往别处寻去,但只要我见着了,还是要非管不可!”
郑泻在旁边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女子没理会他,又对长林道:“既是这样,那么这个地方你是呆不成了。”
长林道:“好极,那我往别地去,只是我眼下一个钱也没有,连被子都给扔河里了,你借给我几个还债,等我赚到了钱,就拿来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