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方,行恒”陈丰年确认来人身份才开口。
“陈丰年?”林松雪心情激动,约等于走一条生死未卜的路,突然又多了个人陪死的慰帖。
言行恒心阔步上前,“陈兄!”困境遇知交的喜悦划过,言行恒即刻收敛心神,他问:“我师妹呢?”
叶真呢?
叶真在陈丰年开口时就呆住了。脑中转了两秒钟,确定了。从剑气炸开她双目失明武功骤失就抓错人了。
“大师兄,我在这。”叶真辨别方向迈了两步,语气稍显轻快:“我没事,就是麻烦陈,陈公子了。”被她认错人抓上,亏他一路没有反驳。
言行恒在她身前很近的地方停下,这里与山上夜晚大不相同,渊内浓雾翻涌,无风自动。
想到白日情形,言行恒仍然后怕。站得这样近才看到叶真右肩上惊心血色。
“你受伤了!”最后出场是白鹤门的人。但他俩身法实在是快,言行恒只看得出叶真不占上风,却不知道她受伤了。
陈丰年剑眉紧拧,疑是懊恼地吐了口气。在腰间和衣领处捣鼓一会儿,骨节分明的手指掏出两瓶拇指大小的瓷器,和一只木塞子。
他一边问:“行恒身上有没有带药?”
言行恒在周身搜刮了一番,“有的。”借着月色细细辨别了一下,他眉头轻皱:“只剩止血药了。”
言行恒一边把干净棉布撑开,又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小壶水。
他牵引着叶真坐下,本就是江湖儿女,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繁文缛节。
“我先清洗一下伤口,不然容易感染。”
言行恒上手动作很轻,待他扯开抓破的衣裳,完全露出伤口,不自觉地低喃:“很快就好了,上药就好了。”
像以往哄每一个练武受伤师弟一样。
“大师兄,”叶真声音轻得有些飘渺,她说:“没有很疼,可以下手快一点。”
叶真倒也不算说谎,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令她意外得是,言行恒上药的动作竟然有点——莽撞。
还以为行走江湖的人对受伤,上药什么的,大约是家常便饭。
陈丰年用手碰了碰言行恒胳膊,言行恒上半身转过来,见陈丰年正对着他这边。
言行恒顿时瞪圆了眼睛——不是,书香门第出生的陈大公子,连非礼勿视都不知道?
正要发作,修长有力的手臂忽然伸到言行恒眼下,掌心躺着一小瓶药,瓶身洁白,描有青色花纹,在月色下淡淡生晕。
陈丰年眼皮从始至终都垂着,他睫毛很长,但并不卷翘,直挺挺的、又黑。
他说:“行恒,用这个。”
言行恒眼中晕开淡淡的笑意,他说:“陈公子,我这药也不差的,是我们山上药材。”
言行恒整个人放松了很多,以前有一次两人在游历中碰到,同行了一程。陈丰年在某种程度上是有洁癖的,那时他也会用这般调侃的语气说他——陈公子金贵。
陈丰年仍然没有抬眼,语速难得比平常快了一些:“这药有止痛防腐作用,等伤口长新肉时会痛痒,也有止痒的功效。”
言行恒眼中笑意不减,但他仍然没有接手。
陈风年讶异地挑了一下眉,复又平静下来,正色问:“行恒仍然信不过我。”醇厚独特的声线平静陈述。
言行恒摇了一下头,复又点头。唇边溢出很轻的笑容,他讲:“白天在上头,你以命相搏,我是感激的。即便这三清山有什么值得图谋,也不值得你陈大公子以性命相欺。”
陈丰年没有接话,有的事,只需点到为止就好。
干净厚实的棉布洗清血凝,露出了四指抓痕外翻的皮肉。
言行恒眉头皱得厉害,倒药间隙,抬眸看向叶真。
女孩儿坐姿端正,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玄真门这些年自封一方天地,有师父在,他们过得悠闲自在,与世无争。
叶真垂下的手臂自然地放松肌肉,配合他上药。
除了她绷紧的下颚,还有垂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两次。
似乎直到此刻,言行恒才有踩到实地的感觉,这个人从天而降,成了玄真门进门最晚的弟子。
不管她有什么理由,玄真门是最直观的受益者。
言行恒下意识地想低头吹一吹,在动作之前反应过来,那太失礼。
他说:“丰年,我不为危急之下对你的防备道歉。这药,但凡是用在我身上,我二话不说就会接过。”
他将脑袋转回叶真这:“但今日是玄真门弟子。”
且对玄真门恩重如山,所以我依然警戒,望你见谅。
“陈公子,多谢了。”叶真没在他们之间迂回时插话,这也不是她能说的。
江湖中门派林立,玄真门才经历生死,她不甚了解内情,自然不会质疑大师兄和师傅的任何决定。
师门,家族,这是两个庞然大物。个人感情,在这两者前有时候都要让步。
所以有人向往江湖,江湖中人向往独来独往的剑客。
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陈丰年目光掠过言行恒看向叶真,她此时微抬着头,轮廓清隽秀美,望来的目光一定沉静,认真。
阵中云卷云舒,月光皎洁被疏影借去,撒下那两三点不足以看清叶真神态。
但陈丰年笃定,她是这样。听人讲话时,目光落在人家脸上,看似肃然冷淡,其实眸中认真,赤城。
叶真“嘶”了一声,言行恒更是手中一颤,药粉猛地出了大半,堆在伤口处,像小山似地冒尖。
叶真额前出了一层细密冷汗,语气轻轻的,含着无奈。
“大师兄,要三下五除二绑上绷带。”不要抖啊!这细密绵长的痛太磨人了。
陈丰年压着眉心,掌心垂在身侧,手指往外伸了两次,又往收回,指尖低摩着掌心。
“我来。”他听见自己开口。
叶真缓缓抬头,朦胧月色下她脸色白得晃人。
言行恒听到了,以及空气中传来轻轻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