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清晨,院落里的沙沙声打断九秋的冥思,透过窗缝,九秋看见李婶正拿着扫帚清扫落叶,吴同从房梁极隐秘的一处缝隙中爬出来:“这里留个大活人太不合适,你赶紧想办法把她送回去。”
九秋也有些苦恼,她走出房间打招呼:“李婶,怎么起那么早?昨天睡得不习惯吗?”
“不,不,睡得挺好的。”李婶堆起笑脸:“这不劳碌命么,到了这个时辰就醒,睡不着。大清早的,是不是吵到你了?”
九秋看了看她发青的眼眶:“快放下,怎么好意思让你……”
“不用不用,我习惯了,闲不住。吴姑娘你快忙你的事去吧,我是个没用的人,也就能干些杂活。”李婶打断九秋的话,手脚麻利地将树叶扫到角落里去,又往院子里洒水除尘。她没再说话,紧紧抿着嘴唇,发狠一样干活,九秋插不上手,只能跟在她身后团团转。
一会儿,九秋想到有人在,这院子里没有点烟火气总不像样,于是她走到厨房,打算也像普通人家一样生火做饭。
她鲜少涉足这里,吴同偶有兴致会折腾些人类的食物自娱自乐。虽然人间的火对她造不成伤害,但她对火依然有着本能的恐惧。就在九秋对着打火石天人交战之时,李婶蹑手蹑足地走进来:“吴姑娘,做饭呢?我帮你吧。”
说着就将九秋手中的打火石接过来,熟练地生火做饭。
她一边往炉灶里添柴一边问:“我看厨房不常用的样子,你跟小吴大夫平常都怎么吃啊?”
热浪扑面而来,九秋如临大敌般盯着火焰,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神应对李婶:“我……我们……”
“一看就知道图省事从街上买着吃吧?”李婶很不赞同地说:“街上的零嘴偶尔买点解馋行,这饭还是得自己在家做吃着踏实。”
“是,是,我们以后自己做。”
李婶很快陷进自己的思绪里,蹲坐在灶火边不说话了。
九秋身为主人也不能就这样将她丢在厨房,只好硬着头皮陪着。橙黄的火舌欢快地舔着锅底,热浪扑面而来,让九秋时时刻刻都有一种被烧灼的错觉。
终于,李婶宣布:“粥好了,吴姑娘喊小吴大夫起来吃饭吧!”
米香四溢,九秋深吸一口气,说:“好香。”
九秋的举动明显取悦了李婶,她露出得意的神色:“那是,我的手艺绝对没得说!”但很快她就低沉下去:“吴姑娘,那个,我得回去。”
回去,就是妥协。
李婶显然比九秋更明白这个道理,她的神情说不清是绝望还是解脱。
灶台里最后几根柴火燃烧发出噼啪声。
九秋想了好一会才说:“也好,那吃了饭再走吧,你看都煮好了。”
“不了,不了,我现在就走。”李婶连连摆手,笑得十分勉强:“一大家子人呢,我不在也不知道谁烧饭,我得早点回去!这两天,多亏吴姑娘照顾。”
她站起来,拢了拢头发,嘴角虽然堆着笑容,眉毛却是皱着的。她害怕九秋的挽留让她更难堪,拔腿就往外走:“你忙吧,别送我。”
就这样回去,昨日差点断送性命的跳井仿佛不过是场闹剧。从开始到结束,最该来的观众连个眼神都欠奉。
九秋引水扑灭灶火,对着一锅不知该给谁喝的粥发愁。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李婶的诊费还没收。
7
临近正午,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九秋却很欢喜,将躺椅搬到药馆门口晒着太阳犯懒。
此时街道人渐渐稀少,各家炊烟袅袅,空气中都是饭菜的香味。吴同盘踞在药馆的横梁上纳凉,因前几天吞的那头黑猪,他基本上十天半月不用再进食,所以,此刻饭香萦绕,他也只是吐了吐信子。
突然,他啪嗒一声从横梁上掉下来,化为人形,撩起下衣摆大步向外走,目光炯炯:“嘿,有热闹!”
九秋原本想跟着他,但身子起到一半,这阳光、躺椅太舒适,她实在舍不得,又躺了回去。
这次的热闹,把徐有财也惊动了。堂堂县太爷带着衙役小邱摆驾后街水井,巷口挤得水泄不通的热心百姓们乖觉地让开一条道。
只见李婶哭得身子都疲软了,半瘫在地上,两边的肩膀被人按着,但上半身依旧顽强地往水井口探,嚎啕着:“让我死了吧!我累死累活半辈子,图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旁边的人软软地劝着:“李婶,想开些。老李一时犯浑,你别往心里去。再说,人哪有过不去的坎?你看你,寻死觅活的像什么样子?”
徐有财按按眉心,问:“李闯呢?李家人呢?怎么一个没见?”
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的吴同回答:“在家吃饭呢。”
“混账!”徐有财顿时怒了,对小邱说:“去,把李闯给我叫来!”
李婶听见动静,回转过身来,看见是县太爷,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大老爷,我没有活路了!”
她一早归家,李家居然连门都不给开,直接从门缝塞出一张纸。上面歪七八扭写着十几个字,她看不懂,找了个识字地才明白那是一封休书,顿时天塌地陷、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住了。
回魂后她再次直奔后街水井。但无奈白天人多,她刚到井边就被看出苗头不对的人给按住了。
李婶颤着手从怀中掏出那张团成一团的休书,递给徐有财:“李闯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徐有财接过后瞧了眼那封狗屁不通的休书,说:“李大姐你放心,这休书没按手印,不作数。”
李婶的哭嚎一下收住,呆呆地问:“不作数?”
“对,不作数。李大姐,走,去县衙!我把李闯抓来,给你主持公道!”
没想到李婶立马反驳:“不去县衙!李闯没犯事,大老爷,你干什么要抓他!”
徐有财顿时目瞪口呆。
不多时,李屠夫肥硕的身躯像滚动的球一样出现在巷口。他的母亲也来了,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小脚倒是比谁都快,先一步冲到徐有财面前:“大人冤枉啊。”
李闯喘着粗气也到了,拿下肩膀上搭着的汗巾就往李婶脸上抽:“你个败家娘们到处给我丢人现眼!”
旁人赶紧上前拦,但李闯力气太大,压根拦不住。
李婶一边躲闪一边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徐有财阴沉下脸喝止:“李闯,你有没有把本官放眼里!”
李闯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对着徐有财抱拳行礼:“大人,这恶婆娘纯粹是撒泼耍赖,您不用管她!都不理她就消停了!”
“李闯!李氏是你的结发之妻,多年来辛苦耐劳为你操持家业,如今被你逼得两次三番跳井,你还说出这等绝情话,真是狼心狗肺!”
“大人冤枉啊,这恶婆娘跳井跟闯儿一点关系没有!”不等李闯辩白,李母抢先扑通跪下哭诉道:“是她心肠歹毒,自己生不出儿子,还要我李家断后啊!李家这么多年没赶过她,好吃好喝供着,她还不满足。我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大孙子,她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存心是要我的命啊!”嗓门比李婶还大,震得徐有财直皱眉。
李婶颤抖着嘴唇问:“什么大孙子?娘,你在说什么?”
“我昨天才刚知道,沈氏已有四个月身孕!你这个不争气的净知道瞒我!”她恨恨地用拐杖捅了下李闯的小腿,李闯赶紧把她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