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天渐渐亮了，远处的街道隐隐传来喧嚣声。

院中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仿佛从一夜酣眠中醒来，迎风舒展着躯干，枝叶婆娑作响。

吴同就是在这棵树上巧得机缘开灵智，继而成妖，修炼百年后方可化人。因此，他以树为名行走人世之间。

她当时刚从重创中醒来便被东流送到这里，形神不稳，不愿说话。因此对这条喋喋不休的蛇实在没什么好感。

吴同旁敲侧击一个多月也没问出什么，只好无奈地给她取名：九秋。并仔仔细细为她编了一整套来历。

于是，她便以吴同姐姐的身份——一个丈夫新丧、没有孩子、被婆家扫地出门、迫不得已千里寻亲的寡妇，在九华县安顿了下来。

2

很久之后，九秋万分感激吴同当时放弃了他的第一个想法：

他本打算对外宣称：九秋是他小时候因痴傻而走失的姐姐，千辛万苦才找回来。

——可见，该说话的时候千万别装哑巴，谁知道会被扣什么屎盆子。

若想要在人间扎下根并活得安稳，除了名字、过去，还得有一份活计。

吴同便是这里最出名的大夫：脾气臭、要价高、三天两头玩失踪。至于医术如何？见仁见智吧。反正从没治死过人，快死的人从来不治。

自九秋能给他打下手后，梧桐医馆总算有了稳定的开门时间。

3

小县城的早晨是嘈杂而平和的，吃是头等大事。

在九秋打开门板准备开张的那么一小会功夫，就有不下五六个人向她打招呼：“吴姑娘，吃了没？”

九秋客气地回答：“吃过了”

他们会进一步关心：“吃了什么呀？”

“喝了点米粥。”

“这怎么行！老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这饭顿可不能糊弄，老张家的驴肉火烧特别好吃，我给你捎回两个？”

“不用不用，想吃我就自己去买了。”九秋笑着推辞：“我早上向来胃口不好，吃不多。您快去吧，去晚了可就卖没啦。”

打招呼的人带着一脸不赞同的神情走向不远处的市集。那里的各种吃食小摊生意火爆，反衬得医馆门庭冷落。

不过，医馆平时也从没热闹过，九秋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有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毛病：

为了满足口舌之欲，花多少钱都舍得，毫不吝啬。在其他事情上却极度抠门，尤其忌讳求医问药。若有伤病，能熬就熬。熬不下去也不来吴同的医馆，宁愿去请城南的神婆，因为便宜。

4

但万事都有例外。

例如，屠夫李闯的老婆。作为县城里少数实现吃肉自由的几户人家之一，她就很喜欢有事没事来梧桐医馆转转。

九秋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便随大多数年轻媳妇喊她一声李婶。

她是大嗓门，总是人未至声先到：“哎呀吴姑娘，你可算是开门了，这一大早让我好等。”

九秋通过她牙缝间的半粒黑米，推断出她肯定吃了陈记食铺的紫米糖油糕。

那是陈记最出名的点心，得早早排队才能吃上。医馆当然不会开门那么早。

九秋不想和她抬杠，随声附和道：“是晚了一会，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就你一人？小吴大夫又进山了？”李婶嘴上虽是问着九秋，但并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唉，我真是眼红你的清闲，这日子过得和未出嫁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不像我，一睁眼就是一大家子人等着伺候，那真是一丁点清闲都挤不出来。”

哦，这是在挤兑自己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