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窝,你没窝,我也没窝。在京城其实大家都没窝。”在京城同为异乡客的穆峰与王老板,“咕咚”喝下一满杯酒。
这番话,京城姑娘周月亮没法搭腔,只好把京城人优越感的宽慰词憋回肚子里。
两个男人不知喝了多少酒。王老板感叹道:“我和小袁。出城,进城。又出城,再进城。不知道进出过多少座城。像一只筑窝的鸟,到处的飞啊,找呀。找不到个窝来歇下脚。找不到个码头来停泊。找不到个女人来安个家。”
穆峰感叹说道。“漂泊之人,不是不想停下脚步,只是未找到安魂之城。”
王老板如他乡遇知音,自喝下满满一杯酒。猛的一拍穆峰肩膀,赞叹道:“穆博士,真博士。这句话,说得好!”
显然,穆峰也喝多了,他又说出一段感伤的话来:“钱钟书写《围城》,说的是出城与入城,像是在一座城里进进出出。不,我认为是几座城,是大城与小城之间的漂泊。人生旅途,无不是你漂在这座城,或泊向那座城,又留在下座城。生活、事业、爱情大都如此罢了。”
穆峰这一番感叹。让沉默的月亮如在西站月台上等候他时,一颗心“突”的被鼓动着一荡,空落落的留下一腔幽怨。他这段话,进了耳,入了心。满怀的忧伤像车站月台重新又上演一幕。不由地幽怨的恨了一眼已经醉醺醺的穆博士。
出了三不错饭馆。俩人各叫了一辆出租车,穆峰向西,月亮向东。
月亮上车,回头望穆峰远去的背影。想起曾读过的诗句:“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在萍水相逢时互放的光芒,你记得是好,忘记也是好。都成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乍一想,竟像写的是自己。月亮不再回头去望,心竟有针扎一般的痛。
第十五章
其实穆峰上了出租车,也在想月亮。喝了雄酒,他并不是不渴望女人的肉体,是曾被吓破了胆。
上大学本科生时,穆峰才破了处男之身,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男人。虽然较晚,但年年考第一的青春期,他是与世隔绝的,只有书本为伴。十三岁那年,穆峰问过一个问题:“妈妈,我们组的生活委员大刚子是个傻子,女同学胡春花说打扫教室,说肚子疼,他就同意让她休息。让我们男生干。”
“哈哈,哈哈。”妈妈笑了。
“她明明就是偷懒,装病。每个月都有一次。”
妈妈教育儿子:“春花没有装病。”
“妈妈,你也这样说。大刚子也这么说。”
妈妈再次教育儿子:“傻孩子,你长大了。就懂了。”
直到穆峰长大到二十一岁,才懂了这是女人的月经例假。
大三学期,成绩优异的穆峰被选入学生会成员,遇见了社会学系的沈泉泉。她是宁夏人。宁夏姑娘脸蛋上两朵红丹丹的高原红仍然保持着,歌唱的好,说起宁夏土话来让人半数听不懂。出于到京城的入乡随俗,沈泉泉常拉着穆峰练习普通话,先朗诵《哈姆雷特》,后改成《罗密欧与朱丽叶》。俩人朗读戏剧时,用普通话。聊天时,穆峰说四川普通话,缺了川味方言的幽默。沈泉泉说宁夏普通话,缺了西北腔调的土味力道。如川中名菜陈麻婆豆腐,是用老豆腐烧肉,若改成嫩豆花烧,别扭中还失了原汁原味。
穆峰提议。说:“泉泉,我们聊天,都还原家乡话吧。使用我们的本土方言。台上讲话是让人听懂。台下聊天说方言,才有滋味。不然我俩聊天,像两个央视播音员在播音。”
穆峰受不了用普通话字正腔圆的聊天,喜欢用方言俚语。他认为用土语说俗世生活,才会融入本土气息。老农民说诙谐土话,都市人是听不懂的。比如让一群土脑壳的农民用普通话讲述自己的生活,那会成了鸡讲鸭语,猫学狗叫。
“我曾妄想过,如果电视台的新闻,说那省的事,就用那省的本土方言来播报,那绝对倍感亲切。”
“官语是官场说话,土语是平民聊天。我们现在是平民,不是官。我同意。”
沈泉泉说西北发音的普通话,说的人,别扭,听的人,难受。她恢复了西北话,和穆峰聊起天:“我才到京城上大学的第一堂课,老师竟然说,社会学系的外地学生,先练好普通话,才能毕业。不然毕业以后怎么开展工作。同学笑话我说的西北话,土得呀,像宁夏沙尘暴里的黄土。”
穆峰讲解道:“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说话,说他们说话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育。其实哪有必要。语言没有土与洋的区分,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各地发音不同而已,记录下来的文字是一样的。比如,语音转文字,普通话变文字,西北话变文字。难道京腔沪语,伦敦腔英语,巴黎法语,东京日语,都转变成文字,后者就高人一等吗?就国际化吗?笑话嘛。”
沈泉泉急忙赞同道:“对,对。聊天话,说得字正腔圆,又不是上舞台唱戏。听着就像背诵的假话。”穆峰点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宁夏姑娘倒有些见解。她又说:“穆峰,我看你上台讲话,普通话说得那么好。所以,我,我来找你练习。”
这才是宁夏姑娘主动接近穆峰的缘由。
沈泉泉怯怯地问了一个幼稚问题:“有人笑话过你的四川话,土吗?”一个名牌大学生会问这么弱智问题?穆峰知道她是一种女生的撒娇。故意调侃,瞎编道:“没人说,绝没有。姑娘们认为学说四川话,比学会伦敦腔英语。还长脸!还洋盘!还摩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