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目光仍旧深邃的看着陆斌,然后非常清冷的开口道“这纯粹是因为张鹤龄那人,是个囊虫罢了,你的计策目前也就只能在张鹤龄这样利欲熏心之人身上成功,换了其他人,绝无可能。”
陆斌首次沉默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杨廷和说的是对的,错非是张鹤霖以及张延龄这两个,不怎么懂得政治也玩不来更深层次阴谋诡计的人。换一个人了,你估计真不一定能成功。
哪怕是当日在朝堂上大哭大闹的黄伟忠以及李素二人,如果是他们亲自面对,亲自去听那些个特意设计的闲言碎语,说不定都不能使他们中计。
他们做官多年,能在官场上存活下来的,油滑乃至奸滑是必要素质,他们必然擅长揣摩其他人的想法。
可唯独张鹤龄不同,甚至说唯独他整个张家是不同寻常的。
因为张鹤龄是骤然富贵的人,是个跨越层级跨越的太过容易的人。
他现有的全部身家,全部来自于自己姐姐做了皇帝老婆这件事情。
张皇太后是弘治皇帝发妻不算,还是正德皇帝生母。
他张鹤龄兄弟俩是弘治皇帝的小舅子不算,还是正德皇帝的舅舅!
正儿八经是天赐富贵,天赠爵位,幸运儿的代表。
他不是一步步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进士老爷们,也没有家世传承来告诉他怎么在上层圈子打滚。
不知道人间凶险何在,他们以为自己就是那种阴人的家伙,那种背后里使算计,是那搅风弄雨,执子下棋的人。
可实际上他只是坏而已,真正的执棋手那个级别,别说是他,就连朱厚熜,陆斌也还没有达到呢。
是的,算计了一番,弄得满城风雨的陆斌以及朱厚熜也还远远达不上执子下棋操盘手的境界。
“如果是老夫,老夫会在你开始组织宣传部的时候,就出手,通过六科御史给陛下压力,就说宣传部之职不符朝廷之规,宣文教民乃教愉,宣教官之职责,陛下无借口可言,而后再让吏部,以城吏司属衙无官员,其职能划分不清为由,强行进行整顿,时间一长,岂会有你这成定局的机会?”
陆斌心里跟擂鼓一样,面上也跟深潭一样黑沉起来“杨公说笑了,您是首辅,自然能够轻易做到这些事情,张鹤龄又何德何能呢?”
“他手底下有六个人能够办到这种事情,大理寺两个,科道言官一个,吏部一人,礼部两人,这些人既是太后的棋子,也是他张鹤龄的棋子。”
“恐怕也是您杨阁老的棋子吧?”
杨廷和脸上头一次出现表情的变化,赞许的点了点头“没错,吏部以及礼部,尤其是礼部,那是我起身的地方,我作为首辅如若不能握在手中,那也就别当什么首辅了,退职回家种地才更适合我一些。”
陆斌拱了拱手,真心实意道“那就谢过杨老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等一马了。”
“不必称谢,对于大明而言,多死一些蛀虫,总归是好的,老夫也不过是不管不问而已,算不得什么。”
“那,不知杨老大人,此时此刻找见于我,又有何事呢?”
此言一出,杨廷和竟罕见的默然下来,大约有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没有讲话。
这段沉默简直等的人心焦。
正当陆斌以为杨廷和不会开口的时候,才听这杨廷和道
“你,待会儿三司会审的时候,能否......”杨廷和犹豫了一下,终究把这句话接续了下去“能否把梁储给解救下来,让他得一个降品留职的结果?”
梁储?这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参与到这件事的顶级大佬一共两人,首当其冲就是梁储,其次则是蒋冕。
而保梁储这个选项在陆斌看来——不值!
因为现阶段,杨廷和最大的目的是与皇帝论礼,借此来争夺长久稳固,可承袭可接续的宰相之权。
而蒋冕,是大礼议事件之中,旗帜鲜明的站在杨廷和旗下,摆明车马与皇帝当头硬冲的人。
与已经身陷泥潭,不可自拔的梁储相比,谁更加重要,一目了然。
“小子不明白,我以为老大人......”
“蒋冕能自救。”被打断了话语的陆斌眼中露出了然神色。
原来如此,蒋冕是被梁储带进去的,到时候反转一番,他只能算被牵连,降各种臣位有可能,但罢官却是别想。
“小子明白了,可小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换一个直白一些的说法,陛下能在这件事情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杨廷和皱了皱眉头,作为一名传统的文人,他不喜欢这种直接又粗鲁的态度,但他还是十分诚恳的答道“你可以借此拜在梁储门下,以后梁储的门生也能够成为你的助力,你若是进入朝堂为官,也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
“对于您来说,想要掌握权力,不是更加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吗?”
“我不需要这些,我只需要梁储这个人就够了。”
陆斌犹豫了一会儿,他在权衡利弊。
得到梁储手下人支持,自然很好,可他们这帮人,终归还是需要再朝堂泥潭之中开拓一片自己辗转腾挪的空间比较好,而梁储,正是他们已经选择好了的事物。
陆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很抱歉,杨老大人,小子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杨廷和似乎早有预料,得到这个答案也没有表露出震怒或者冷淡的神情,只是叹了口气,饮了口茶,示意陆斌可以去准备三司会审之地了。
“既如此,你便离开吧。”
陆斌迟疑了一阵,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梁储老大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知道老大人您如此关注呢?”
“不必来问老夫,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会有人告诉你的。”杨廷和再度叹息一声,而后突然又言道“闲余时间,你应当多学些儒学经典,譬如王伯安捡起来的心学,譬如正统儒学,你都需要学习,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荒废。”
听闻这句和当年王老师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言语,他既感到好奇,也感到不理解。
可他也没再多问什么,径直离开了。
离开大堂之后,任旧跟个乖老鼠一样,被压着头,绑缚双手,身后不少人跟着,似是生怕有个磕碰一样。
而这,与对待老和尚客气时,又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