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入孝宗之嗣。”
“那,吾生父何去?”
“自身不能以父子相称,当为兴献王,将来可由殿下一子承袭此王爵。”
“那,吾亲母何去?”
“自是应以张太后为太后,太妃......”
毛澄的话突然被一股子激灵灵的森寒之意打断,竖着眼睛朝上一瞧,他突然发觉自己脑门心上,不知何时顶了一支没有火绳的短火铳。
这本来应当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屁孩,拿了一只装也装不像样的玩具,便去诓骗人吗?当他毛澄是那等衙门坐堂的慵官囊虫,不认识火铳是何等模样吗?
但问题关键也在这儿,他认识火铳的同时,也认识一个叫江彬的武将,那个现在还关在牢里的人,他当年在武宗身边时,面露狰狞时,眸子里面那种古井无波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生父养我数十载,生母生我更是花销去半条命也不止,尔说换了我的双亲,就可以换吗?”
“皇明祖训有言,兄终弟及,臣等无奈,不以此论,便无可论之,名不正言不顺,何能承袭大统?”毛澄也倒硬气,话语虽然生涩硬板,字句分明了起来,可到底是把话给扔了出来。
“诶!毛大人说的哪里话?小子看来,这何处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处?先帝征宁王时,曾在安陆兴王府中休憩数日,可都是以兄弟相称,虽然是堂兄弟,但先帝却只用殿下之名,或直接以弟称谓,反倒是我家殿下,总以臣弟二字自称,可谓屈身守份。”
“尔是何人?岂敢僭越?”毛澄眼见的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少年,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把摁下那叫人提心吊胆的短火铳,立时喝问道。
陆斌闻言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娘的,这老头儿是一点儿好歹都不识啊,特么朱厚熜这疯子都在扣后面那一截燧石扳了,还在哪儿叽叽歪歪,你是真不要命啊。
“这是孤王乳母的儿子,自幼与孤王一起长大,无时无刻陪同在孤王身边。”
“却也不能没有礼数!有失为臣之道!乃僭越也!当杖打二十,闭门思过!”
朱厚熜突然间开心起来,甚至差点没笑出声。
因为他看见陆斌摁枪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递过来的目光似乎再问:我能开枪打这老头儿吗?
朱厚熜坚定且坚决的微微摇了摇头,丢过去一个当然不行的目光。
顺势丢开枪握柄。
然后顶着陆斌那不可置信渐变为你还是不是人的眼神,又甩出去一句
“孤王刚才冲动了,心绪不宁,需得平复一下心情,可孤王意思不变,吾这乳兄弟,向来陪伴在孤王身边,还请毛卿与陆斌说项清楚吧,孤王在一旁听着便是。”
陆斌最后又递过来一道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
现在,朱厚熜觉得自己确实得平复一下心情,以免真笑出来。
因为陆斌中途打岔,朱厚熜最终颇具恶趣味的看着陆斌和毛澄两人斗法。
毛澄出现在京城郊外,出现在朱厚熜面前,其实代表的是朝中臣子达成了一致意见,所以说,礼部尚书毛澄本人,在这件事上其实也没有太多改变的空间。
但文臣之间,尤其像毛澄这种,身份崇高,官拜一部之首,权掌礼部,指点礼仪诸事的官员,他拥有一定辗转腾挪的权力。
杨廷和以及朝中忠诚的底线在哪儿,他知道,也必须知道。
必须有转圜的余地,必须有回旋的余地,这是他的底线。
杨廷和也知道。
所以,毛澄刚才被朱厚熜那火铳顶在脑门顶,好悬被一发铜丸送去见先帝,委实是有些冤的荒。
妈蛋!他毛澄又没有决断这件事情的权力!
朱厚熜血红眸子去了血腥之后,脑子里也反应了过来。
于是乎一老俩小三狐狸在冷静下来之后就开始了勾兑。
最终达成的结果是,定议以皇太子即位。
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文臣的争端点在这个嗣皇帝位。
朝中重臣需要这个切入点,来论证皇帝得遵从儒法论,旁支入大宗,那就得有一个大宗的身份。
但!即便倾向非常明显,谁的皇太子这个问题,也有的争!
哪怕慈寿皇太后姓张,不姓蒋,哪怕“嗣皇帝位”这四个字扎眼的厉害,朱厚熜拽绳子头儿的地方都还存在,肯定有和朝臣掰腕子的地方。
不过,现在嘛,勾兑一下,咱们忽略它,现在法定(武宗遗诏+皇明祖训)继承人,就是你朱厚熜,没有旁人给俺们选,你朱厚熜也没得选,跑不了你!
别的先不管,你先登基了再说。
俺们干仗是成为君臣以后的事。
咱们得先立个君。
朱厚熜欣然同意,妈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皇位拿了再说。
......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朱厚熜,穿着曾经属于他的王服,揣着他的王印,在郊外受笺。
中午,从大明门入,随即在奉天殿即位。
诏书曰:“奉皇兄遗命入奉宗祧”。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走进紫禁城,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将是这里的主人。
权力在握的感觉,从心尖中涌起了一丝,然后又迅速泯灭于胸膛。
他甚至有些厌恶自己居然会从心头涌出的那一抹激动,半分欣喜。
眼前这祭祀的礼仪,编钟,鼎食,五土,百官,仪仗。
身上的皇袍,金冠,皂靴,玉佩。
身后的玉玺,宝册。
它们确实足够具有迷惑感。
可惜的是,它们并不能叫此时此刻的朱厚熜将身体乃至灵魂全部投入进去。
因为主导他脑袋的,不是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主导他更多的,还是那存在于胸膛之中的一团火焰......
由是,他对于这场面足够宏大,排场足够讲究的登基大典,不由打从内心感叹:这一天天的,尽瞎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