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燕彦两个人的头像还被贴在酒馆的门口，旁边跟着一条狗，都被列入禁止进馆名单——直到我们都到了合法饮酒的年纪，才被撤下。

一开始，我并不想加入这个队伍，但是我有点犹豫了。

————

[“别过来。”]

耳机里最后的声音落下，紧接而来的是一道震耳的撕裂声，湛蓝的天空被撕出一条巨大的裂痕，如同一张恶鬼的嘴，完全罩在神庙的正上方。黑糊糊的嘴巴里吐出一张复杂繁琐的巨型异咒阵图，林杏林认得上面的文字，是神界的文字。

风从林杏林背后刮起，无声无息中，七色光自咒阵中倾泻而下，将整座摩天巨物覆盖。

“不……不！”林杏林痛苦地盯着横贯天与地的光柱，疯了般向神庙飞奔。

里面还有五个人。

“不要……求你……”

他们还在里面。

“轰隆！”

“噗嗤——”

光斩在林杏林的身上——那是自光柱内爆发出的、堪比艳阳的光，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周扩散。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被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转瞬，天旋地转。

在黑暗降临前一刻，她也没能再往神庙的方向看一眼。

————

一开始，我并不想加入这个队伍，但现在，我犹豫了。

“给。”那是施布陀弥给我的第一杯啤酒。“长大了，可以喝酒了。”

我拉开铁环，熟悉的喷气声让我感到爽快。随后，施布陀弥主动和我碰杯。

“生日快乐。”

“谢谢大哥。”

那晚的天气不是很好，星星没几颗，屋顶闷热得不行。如果不是施布陀弥在，我早就不装逼，进屋凉快去了。

“你还没提交正式入队申请，为什么？”

施布陀弥的话很少，但他说的每句话总让人忍不住想几秒再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入队邀请，我怕你们会拒绝我。”

其实那时我是想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入队邀请，我担心我正式入队后，你们发现我不合适这个队伍，然后不要我了。

和现在的我相比，那时的我嘴笨得可以。所幸，施布陀弥听得懂。

“现在的这个队伍里，没有一个人一开始就适合这个团队，所有人都是磨合着走过来的。我们队的试用期是外面所有团队里最长的，因为我们要花最久的时间尝试磨合，去观察这个人愿不愿意适应我们这个团队。通过这个阶段留下来的人，我作为队长向你保证，我不会放弃任何一名队员。

“就像初代队长在建队初衷上写好的——

“在乱世里，给队员们留一个家。”

“但我觉得这个不是你最在意的原因。”这又是一句让人思考好久的话。手里的易拉罐被我捂热了，也可能是被这天烫熟的。夏夜的酷暑拉长了沉默，但总要有人打破。

“我怕我会失去你们。”

我已经不记得那晚施布陀弥的表情了，只记得他抬头看着天上没几颗亮的星星，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光年外穿过来的星辉：“我也怕失去你们，怕和你们连结羁绊后又被扯断的痛。但人类不能因为怕，就不敢去爱，那样我们会继续害怕，然后变得更胆小，总有一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这乱世我们改变不了，不过我们可以去珍惜当下的每一个选择——在宏大叙事里，做一些水滴能做的事。也许最后我们还是被乱世淹没，但至少我们曾经为了自己去尝试过。我相信，一百次、一千次的尝试里，总有一次能改变一些东西。”

一开始，我并不想加入这个队伍，但最后，我留了下来。

————

湛蓝刺得人双眼通红，泪水顺着眼角滴进泥土。林杏林花尽全部力气挪动她的头，直到她再也找不到那座神庙。呜咽被她掐进喉咙里，她没有更多的力气能浪费了。

一秒……两秒……三秒……

她计算着时间恢复力气。随后翻身，破碎的肋骨戳到凹陷的伤口，疼得她咳出一口血。十指嵌进泥土里，抠出十个深洞。

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

她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体，向神庙的方向爬过去。阳光毫无遮拦地晒在她的背上，不知道哪来的伤口被灼烧，汗水打湿了整张脸，掺上泥和血。

从万里晴空到夕阳余晖，蓝色被血红夺去了天空的主权，最后，被黑暗取代。

她终于爬到神庙前。

本该伫立于天地之间的高庙徒留下一片方正的地洞——黑得让人绝望。

“啊……啊啊啊！”

她终于绝望地哭了出来。

漫长的黑夜后，终于迎来一缕朝阳的微光，从窗户缝里溜了进来，但一看见房间里的一具死尸和一片狼藉，吓得它只敢龟缩在角落里。

她的眼睛不需要适应光线的到来，因为她睡不着——她几天没睡了来着？

自那以后，时间来到了第四个月。

第一周，她找遍了所有和任务相关的人，卖消息给自己的消息贩子，神庙附近的村民，甚至连早已自杀身亡的雇主，她也去找了。哪怕雇主已变骨灰，她也想要刮出些什么来。

第一周，一无所获。

第二周，她回到了事发地，一寸一寸土地地查，一块一块石头地扒，她甚至连那深不见底的地洞都下去过——也许有人还在下面等她。

第二周，一无所获。

第三周，她找遍了周围大陆所有的图书馆和知名院校，她画了无数张神咒阵图，交给一个又一个的专家学者。

第三周，一无所获。

第四周，她开始足不出户。

第五周，食欲下降。

第六周，酒精……好像也能充饥。

……

“嗡——”

智能手环传来的震动晃醒了林杏林。早就进入勿扰模式的手环，只有在收到紧急信息和重要通知时，才会被唤醒。

“【火炬任务管理中心】

尊敬的林杏林，火炬任务管理中心检测到您所在的团队XXX的五名成员施布陀弥、美琪·加沙法、达利马、阿斯曼娜和燕彦所注册的智能机均无信号。根据火炬任务管理中心运营守则第二十五条第四项规定，若出现用户设备超过三个月无信号且未有其他操作的情况，火炬任务管理中心将依规定对用户的权限、身份和财产进行冻结。因此，现冻结以上五名用户的权限、身份和财产。

如需解除此冻结，烦请告知上述五人携带有效证件前往火炬任务管理中心服务大厅前台进行咨询和办理。

感谢您的配合与理解。”

“【火炬任务管理中心】

尊敬的林杏林，后台检测到您所在的团队XXX的五名成员施布陀弥、美琪·加沙法、达利马、阿斯曼娜和燕彦的用户身份已被冻结，团队现有成员仅剩您一人。根据火炬任务管理中心运营守则第三条规定，至少三名成员加入方可成团。因此，我们现宣布解散您所在的团队。

感谢您一路以来的辛勤付出，为雇主的烦忧奔波劳碌，守护人类世界的美好未来。您的努力与支持是团队前行的动力。祝愿您前程似锦，一路有爱相伴，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林杏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光幕，鲜红的血丝扒着她的眼球，抓挠着她留下了生理泪水。光幕亮了又暗，暗下来时又被亮起，积累了三个月的消息轰炸光幕，它像抽风一般拍打在林杏林的脸上。

良久，久到光线遍布整块窗帘，林杏林才举起智能手环，手指在光幕上点了几下，视线停留在某位联系人的页面——308个未接电话，194条未读短信。

她的手附上手环，闭上眼，手掌用力——“咔嚓！”

她从床上爬起，抓了几套衣服，拿起床边还没喝完的酒，开门，出门，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