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光朦胧,细雨如丝,海港城笼罩在湿润薄雾中。
下城区砵街,曾是天朝治所驻地。城市被殖民者占领后,这里爆发过几次底层起义,虽被迅速镇压,但零星反抗仍在持续。
由于街面混乱,油水稀薄,治安成本高昂,穿制服的差佬们不愿来此巡逻,渐渐地,这里成了一个典型三不管地带。
社团扎根本地,迅速填补了基层治理的真空。他们身段柔软,既能按月给总督老爷缴纳例钱,又愿意约束手下混混不去其他城区添麻烦。
就这样,社团成了包税人。在大家共同努力下,砵街变成了混混和黑社会的庇护所,也是寻欢作乐者的天堂。
霜儿蜷缩在砵街阴影处的街角,靠在一个垃圾箱旁。她肚子咕咕作响,已经两天没吃东西,身体虚弱得连站起来都困难。
翻动着垃圾桶,强忍腐败臭气,霜儿在垃圾与泔水中试图找到一些能够下咽果腹的东西。
“滚开!这是我们的地盘!”一群小乞儿围了过来,拿着木棒将她赶走。在砵街,每个垃圾桶都有负责自己的花子帮。
脸上挨了一棒,身上挨了几脚,霜儿躺在地上,有些后悔用林登留给她的一元三毫银洋,只身来到海港。
但她不来不行。乡野间的灵力在消散,那些没有接受过人类社会洗礼的妖怪,大多会失去妖力和思考能力,变回纯粹的动物。
而像霜儿这样,被母亲带着享受过人类的漂亮衣服和好听戏曲,被林登带着识字和品尝过烧鸡的妖怪,最终会被困在人的身体里,再也变不回自己本来形态。
乞儿们搜捡完垃圾桶,一哄而散。霜儿披头散发躺在街角,连衣服也被拽烂,突兀地露出瘦削锁骨。
这条街道是一座有名茶室的后街,茶室前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茶室特色菜是一道白切鸡,红骨白肉,清润油亮。
茶室后院养着一笼鸡,狐狸很想吃鸡。
霜儿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她想象着自己在北方,一个八月十五清冷夜晚,在月下长啸。
随着全身剩余的妖力汇聚,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少女化作一只小巧的白狐,银色的毛发在月光下闪烁微光。借助狐形的敏捷,她轻盈地跃上墙头,悄无声息潜入后院。
鸡舍就在眼前。
霜儿屏住呼吸,缓慢向前移动。她眼中只有那只肥硕老母鸡,仿佛已经闻到了鲜美的肉香。
就在她即将得手的瞬间,一声暴喝打破了夜的宁静。
“有贼!”
一个壮汉手持棍棒,从暗处冲了出来,他的吼声也引出了其他同伴。
原来茶室是忠信义的地盘,后院有马仔专门看护。
霜儿慌忙转身想逃,但为时已晚。一根粗大的木棍狠狠击中了她的后腿,她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小畜生!敢来我们永乐茶室偷东西,找死!”为首的男子凶神恶煞,抡起棍棒又是一击。
霜儿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爬起,却被一只大手揪住脖子,提了起来。
“处置了吧,别弄脏了地方。”另一个人冷冷地说。
他们将她狠狠摔在地上,又踢了几脚。霜儿感觉全身骨头仿佛都碎裂了,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她即将陷入黑暗之际,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住手!”
一个女子身影出现在巷口,她穿着一件暗红浴衣,上绣仙鹤,灯火映照下如仙人下凡。
女子微微一笑,请了个万福,眼波流转地说:“这小狐狸原是我的宠物,今日不知怎么跑出来了,多有冒犯,还请各位大哥高抬贵手。”
壮汉们面面相觑,一人刚想张口,被为首大汉伸手拦住,他似乎认出了这个女子。
为首大汉咽了口唾沫,语气软了下来:“既然是颜妈妈的宠物,那就带走吧。下不为例。”
女子点头道谢,走上前将奄奄一息的霜儿轻轻抱起,转身离去。
霜儿感觉自己被温暖怀抱包裹,一股淡淡槐花香气萦绕鼻尖。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美丽而温柔的面孔。
“你没事吧?”女子低头问道。
霜儿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点头。
女子带她走进砵街的另一条小巷,从后门进入一间小屋,把小狐狸放在床头
“没事了”女子轻声说道。
霜儿在床上缓缓恢复人形,女子细心地给她清理伤口,喂她喝下温热汤药。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轻声问。
“霜儿。”她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叫颜离,很高兴认识你。”
接下来的几天,颜离悉心照料霜儿,给她准备食物和衣物,还为她讲述海港城的种种。
“在这里,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又是一天深夜,帮霜儿换完药的颜离,望着窗外,语气带着感慨。
霜儿低下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颜离转过身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可以帮你。有一种方式,既能赚钱,又不用受苦。”
“什么方式?”霜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颜离微微一笑:“跟我来吧。”
她带着霜儿走出后巷,绕到前街,这里是砵街另一头,街市繁华,两旁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颜离带着霜儿在街上最大的店铺前站定,指着这里说到:“这里是粉巷子,是整个砵街甚至整个海港城最热闹的地方。”
霜儿抬头,看见红色招牌上有三个烫金大字——“鸦兰香”
霜儿有些茫然:“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颜离指了指街边的女子们:“像她们一样,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就能赚到很多钱。”
霜儿有些犹豫:“可我……”
“别担心,我会教你的。”颜离安慰道。
就这样,霜儿在颜离的帮助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自那次以后,霜儿感觉最后一丝妖力也离开了自己,她再也没有成功变回过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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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雨天。
初九在冰冷的雨水沟中醒来,身体湿透,冷得发抖。
原来是一场梦。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回忆甩出脑海。
海港城已经乱了两天。
一队队背着蒸汽罐的士兵,在城内大街小巷搜查。总督被刺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城市,戒严令使得街道变得冷清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