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嘏到汴梁过了数日,发现在东京租房甚是方便,这里满大街都是庄宅牙人,放盘招租的私人房屋众多,朝廷的公共廉租房也房源充足。
然而,要找到一个适合单身女子居住的房子却着实不容易,虽说公租房每一个开间只需五六百文,但这里的房子至少是一屋三开间,租下整套每月需花费一两贯钱,如果与人合租又多有不便。至于那些私人房屋,要不租金昂贵,要不位置偏僻,简陋不堪。看来看去,始终没找到心仪之处,崇嘏索性先熟悉熟悉这繁华之城。
早听说东京的州西瓦子,南起汴河岸边,北到梁门大街,占地一里多,全天候营业,每天的客人数以万计,是东京人必去的休闲娱乐之地。
崇嘏打算去好好逛逛这闻名遐迩的瓦子,她一大早过去,只见瓦子里已是人流如织,到处是各种演出:说书、杂剧、傀儡戏、散乐等等五花八门。其中不乏女演员,有小唱的徐婆惜,“叫果子”(学京城里各色叫卖)的文八娘,弄皮影戏的朱婆儿,舞旋的张真奴……饶是崇嘏一个女子,也不知不觉沉迷在这声色犬马中,转瞬间就到了天黑时分。
这时,在一个角落里,一群人正围成一个紧密的圆圈,里面传出口哨声和喝彩声。崇嘏找了个高处,放眼望去,原来那里正在进行打马(注1)。两位玩家今天玩的是没有将只有二十马“依经马”,他们俩手持铜钱大小的马钱,按照三枚骰子掷出的点数在打马图上移动着。只见标着汗血、渥洼、赤骥、绿耳、渠黄等名马的马钱,或疾驰或缓行或退后,时而跳跃过关隘,时而将对方的马钱打掉,时而争夺着有利的位置。
崇嘏以前在幼玉家,看幼玉和姐妹们玩过,幼玉可是个高手,经常能弄出个细满,杀得其他人大败。
一盘下来,玩家中穿着打补丁衣衫的白发书生输了,他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几文钱,还来不及放下,便被对面的中年男子一把夺过去。那中年男子身材矮小,一身玄色粗布短衫,衣襟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略显发白的里衣。
崇嘏注意到,他们旁边,有几个泼皮模样的人围坐在棋盘旁,,面貌丑陋,脸上横肉横生,还不时地交换着眼神。
白发书生显然不甘心,在那几个泼皮的怂恿下,要求再来一盘。那男子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满口答应,他们又在棋盘上厮杀开来。
看的出来,白发书生是一名掷骰子的老手,也不乏布局的谋略,但今天中年男子犹如神仙附体,骰子每次落地的点数都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总是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一局局下来,白发书生盘盘皆输,他脸涨得通红,双眼充血,却依旧不肯服输,但已身无分文。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白发书生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到棋盘上,孤注一掷地喊道:“这枚玉佩乃我家传世之物,今天权当赌资,我必要扳回一局。”
这一局双方棋逢相当,不时处于胶着状态,到了最后,打马图上双方都只剩下一枚马钱。轮到中年男子,待他掷完,他的赤骥陷入“夹”这格棋格。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白发书生欣喜若狂,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似乎胜券在握。
不料,中年男子下一轮的投掷便让赤骥走出“夹”格,而白发男子运气欠佳,始终无法让最后一枚追风走进“尚乘局”。又轮到中年男子,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随后用力一甩,骰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最终稳稳地落在棋盘上,三枚骰子的点数之和正好是“六”。
崇嘏站在高处看的真切,就在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棋盘上时,她注意到那几枚骰子上,隐隐有些许粉末,色泽淡白,与尘埃无异,但在烛火中能隐约看到一点微光。
在众人“细满,细满”的欢呼中,白发男子脸色惨白,颓然地瘫软在地上,中年男子满脸得意,伸手正准备去拿桌上的玉佩。“且慢!”一声厉喝响起,在众人的头上炸开,唬的那中年男子竟一时把手缩了回去。
只见一位身穿窄袖衣的中年女子跨步向前,用力拨开众人,站到棋盘边,她目色冷凝,傲然直视着那几个泼皮无赖:“张小二,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当众使诈,欺负这老实书生!”
崇嘏听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走的近来,定睛一看,正是那天在虹桥上仗义执言的大姐。
张小二愣了下神,马上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原来是翠莲娘子,怎的得闲来这瓦子玩耍,小的今天手气不错,待小的带几个小厮,去隔壁酒楼孝敬娘子一壶好酒如何?”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崇嘏偷偷将桌上的一枚骰子,用手指轻轻捏起,放入掌上铺开的手帕中。
大姐依旧盯着张小二,突然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一个反手,将他按在棋盘上,接着从他袖笼中掏出一个小瓶子,然后松开他,举起瓶子对众人说:“此乃一特制粉末,他们在掷骰子前,趁无人注意,将这粉末悄悄涂抹在骰子表面,须臾之间,可微妙调整骰子内里之重量分布。掷骰子时,再利用手腕的微妙动作和力度,使涂抹粉末的面更有可能朝上,继而掷出他们想要的点数。此粉末量极微,肉眼几难辨识,很难被人发现。”
大姐的话语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哗然。白发书生如梦中惊醒,他飞快抓起玉佩揣入怀中,然后捶胸顿足地怒斥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骗子,还我钱来。“
那几个泼皮见势不妙,赶紧把棋盘上的骰子拾起,准备抹去痕迹,却发现少了一枚。崇嘏上前一步,把那枚骰子高高扬起:“各位请看,这枚骰子上尚有粉末的痕迹。”
张小二脸上闪过一阵慌乱,随即向那几个泼皮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泼皮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刺眼的纹身,围了上来。张小二一脸狰狞,对大姐和崇嘏破口骂道:“你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母大虫,今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年轻相好,在此和本爷过不去,休怪我不客气!“说罢冲着崇嘏的手挥拳而去,将崇嘏手中的骰子打落在地。
大姐正想冲过来拦住张小二,被几个泼皮围住,不得动弹。张小二走到白发书生身边,强行将玉佩从他怀里拽出,转过身来晃到大姐跟前,拿着玉佩挑衅地看着大姐。
大姐冷眼扫视着张牙舞爪的张小二和泼皮们,她轻哼了一身,镇定自若地说道:“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这帮泼皮无赖无端行凶。按我朝律法,非春节、寒食、冬至等节日禁止赌博,若有违者,参与者每人处以杖责一百的刑罚。张小二,我劝你老实将骗取的财物归还给这书生,如若不然,我定会去官府举报,在场各位看官均可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