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贰拾捌 花影(1 / 2)惟此秋凉知我意首页

红泥提枪杀气腾腾地闯进来,梗着脖子张望片刻,四下的静默里,脸庞倏地红温,竟胡乱嘟囔着原样倒退出去,门都重新关好,仿佛如此光阴便可同溯,从而免却许多尴尬。

黄熟本在门前偷笑,见她臊着脸贼兮兮地退出来,微微诧异,随即婉笑着柔声提醒:“若是找宁小哥,他就在里边。”

第一眼不免讶异。宁白鸾身边,怎的净是些如此年轻的一流高手。

红泥杏眼狐疑地望着眼前女人,瞧不出丝毫破绽。憨憨地抱拳道谢,转头又糙汉般甩着膀子冲回去。

“宁!小!白!”

贞女性情直率,却也不至这般不输男子的豪迈。来人有少年般冒失的意气,门第一次开,大家几乎都不免吓了一跳;等到看她滑稽地退回去,嘴角便有些压不住;而今再度闯进来,众女大都哑然失笑,几人甚至前仰后合地笑出声。

心里羞愤,憋着的火气只会发到宁白鸾头上。微红着脸重新细致地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茶桌底下藏人。

那张脸与记忆中有些出入,但心里的感觉不会错。

就是他。

大步流星地上前,枪墩猛跺在地,俯身伸手逮兔子般拎着后领子将宁白鸾提出来。蹭过桌檐时挂掉了假发,一团黑发连同花簪一同落地,红泥愣了半晌,牙关咬得吱吱响:“好啊你,玩得挺花呀!”

宁白鸾微微汗湿的白发狼狈地散伏在额前,慌乱地摆着手:“我,我可以解释……”

枪倚在椅上,红泥眯起眼,凶狠地扯了扯嘴角:“我可以揍你一顿再听!”

娴熟地将他反挟到腋下,不由分说当众咬牙抬手恨恨地扇在他的屁股上,清脆拍声有规律的一下下响起,打腰鼓一般。

宁白鸾性情迟钝,倒也不觉得多羞耻,只是莫名心疼起阿克占幸吉。

如此娴熟的手法,非一两次所能造就,料定常规学法十几二十日练不完“粘杆”正法,配上这般手段,倒利于记忆入门。

师父领进门,教的时间不必太长,教派与世家的存在主要为监督练功、统一意志,成长仍重在个人。向盲人授学不易,红泥虽然来迟,面上不见凝重,看来阿克占幸吉已经记下粘杆正法,也确有天赋。

想到这,他没来由地开心,唇角不自觉勾动。

忽觉红泥肢体哆嗦了一下。

怔然抬头与红泥对视,看见七分震惊三分嫌恶的神情,心里暗叫不好。

自己要被当成綦毋忘忧一般的怪人了。

心里刹那间闪过万千思绪,红泥思虑再三,确信宁白鸾是在故意乱她方寸,可转念一想,若是真“爽”到他怎么办?

未拿定主意,却听见台上洪亮大气的歌声,怔怔地送开挟抱的手,痴痴向台上瞩目。

宁白鸾也愕然,直身抬眼,望着台上人丹唇翕动出神,像秋凉的人间平白呼出了一阵煦风,内心深处仿佛有麦田忽然翻涌起来,许多旧忆随之闪烁,拨动心弦。

顾琀固然是大气的,可哼唱《巾帼》的唱词时,声音反倒异常温婉,像持家妇人懒于外显的私心。天下人唱《巾帼》,都想着怀玉将军的大气,一味追求洪亮浑厚的女帝般音色,虽然叫座,却总缺乏触动。

佳音吐露的唱词,却像心声,洪亮里不失隐秘的柔情,闻者动容。

恍然惊觉,所谓贞女,不正是不那么幸运、不那么强大、也不必背负那么多的顾琀的缩影吗?

忽觉亲切。

红泥不知何时已然坐下,把宁白鸾晾在一边。

本来要兴师问罪,却被当下情景震撼,即便不解文雅的她也一时忘记目的,全心欣赏——记起来也无所谓,原本也只是气宁白鸾醉心艳俗,当下亲眼得见,最多数落几句,问询几句,面上过去,心里也就过去了。

台下人惊艳,台上人沉浸,在场所有人耳目仿佛都被剥夺,包括刚闭锁好两重门入内的黄熟。

中秋佳节,万家的欢声,秋虫的绝唱,糕饼的香甜,连同空中展颜的明望一起,一切的一切都渐渐黯然、褪散,淡出识海。

仅存的,略显凌乱的“战后沙场”,“怀玉将军”按剑旋步,并指胸前,灵动的身步渲染出尘埃落定的沧凉。

舞步渐缓,渐息。世界要几乎归于彻底的寂静,戏里戏外的人心,也随着缓缓收回点地的软皮筒靴一同下沉,下沉……

正是此刻,死寂里闯出女孩的赤脚,凌乱白发晃进众人视线,静默的万籁忽然惊醒,交响在耳际。幕后的弹奏下意识停止,仿佛这个女孩,天生就不该搭配任何故意为之的乐声,只作为自己的人世,与外界庞大的人世共鸣。

眼神足以改变一个人的面相,璧人般的轻罗完全不见原本的模样,乱发下冷淡、警惕却坚毅的眼神,猛地将宁白鸾拉回数年前的桐树下,惊动记忆里那双悲天悯人凤眼中的倒影,赫然是模糊了已久的,自己的面目——本来面目。

痴痴地张口,不自觉想要惊叹,却不知怎的连气息都呵不出。

“好、好美的女孩……”红泥怔然回神,“真想娶回……不对不对。”转头满意地看向宁白鸾:“三分像你,娶你也一样。”说完便扭回头抿着嘴憋笑。

“胡说什么……”宁白鸾匆忙遮掩刚才的失神,心里却有些庆幸。

虽不知祸福,但一路走来,哪怕经历那次剑走偏锋的闭关,至少还有留下三分本心吗?

不对,怎么就成“娶我”了?猛然抬眼去看红泥,却只能瞧见忍得轻颤的肩。

念及红泥匆匆赶来、车马劳顿,听过大戏,商量借宿一日,翌晨启行。礼让再三,黄熟还是执意空出房间,欣然与佳音挤在一屋,红泥毕竟不熟,递上银两略平了人情,黄熟不拒,免得彼此别扭。

宁白鸾不禁感叹,青衣社黄熟的闺房,倒快要比宋府东厢和霍府客房还熟悉。

入夜久不归,尹诗源寻来,候在门外,陶醉地听完戏的尾声,恍惚想起目的,又不敢张扬。宁白鸾有所察觉,争得贞女们准许,隐蔽地带他进来,允许睡在外院平日里演戏的大堂。

方才酣畅淋漓地赏了一场大戏,红泥虽略显疲惫却全无睡意,加上心里憋着许多事不吐不快,硬拉着宁白鸾到大堂,与尹诗源一同讨论近日之事。

“宁小白,你最近干嘛了?总不会……一直待在宋家?”

宁白鸾略显慌乱地摸了摸鼻子:“宋家待满十五日就出来了,住了几天客栈。”

“有钱烧的,宋家求你你不住,非出来花钱住客栈。”红泥撇了撇嘴,心情却似乎不错,语气隐约带着几分雀跃。

红泥又问:“之后呢?住在落子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