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伯克利节前一整天没课，你跟我们一起去洛杉矶过感恩节吗？菲姐她们要在市区租个公寓住两天，你来不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满怀期待的声音。关天义调小了电视音量，电视里此时正播放着篮球比赛：2024年NBA常规赛，费城76人队对阵洛杉矶湖人队。此时费城正在斯台普斯中心反客为主，轰出了一波15-0的冲击波。在他们阵中，留着红色短发的白人23号刚刚接到球，紧接着呼叫站在罚球线附近的21号中锋乔尔.恩比德上前。216公分的巨人上步到三分线，结结实实地将湖人队的奥斯汀.里弗斯挡在身侧。白人23号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迅速启动，在安东尼.戴维斯扑上来之前突然向侧后方撤步，随即三分出手。皮球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几乎是60度的弧线，然后唰的一声，坠入篮网。

“凯文.麦克罗伊再次得分，这是他这场比赛得到的第16分！看来开场连续两记三分不中并没有影响他的信心，他现在手简直热得发烫！很多一直怀疑费城76人队在首轮选择了这名196公分的白人投手是不是太不明智了，但今天K-Mc的表现绝对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看呐，麦克罗伊防下了里弗斯得进攻，恩比德收下篮板，交给马克西；马克西，加速突破，传给底线的乌布雷，乌布雷传给麦克罗伊，恩比德上来掩护！麦克罗伊，加速，面对戴维斯横移中投出手，命中，第18分！湖人队叫暂停了！费城的23号替补奇兵，今天简直不可思议！”解说员大声嘶吼着。场上，名叫麦克罗伊的红发白人高举双臂，对着天空纵情怒吼。

“啊，你说啥，老郭？”关天义被电话里的声音拉回现实，他急忙转向电话，不好意思地问道。

“干啥呢你，电话也不听？”电话那头的人抱怨道，“感恩节，洛杉矶，一起过，来不来？你要来，菲姐就订大点的公寓了。”

“啊，UC Berkeley没有比赛吗？”关天义赶紧翻开手机里的日历，发现感恩节那天没有篮球赛后，才长舒一口气，“我倒是可以啊，我们队没比赛。”

“谁感恩节打比赛啊…那我跟她们说了啊，你记得来，别又训练训得把这茬忘了。”

“放心，我说来，那就一定会来。”

关天义撂下了电话。如果现在的他穿越到一年前，高速当时的自己他会在美国西海岸，和一群好友庆祝感恩节，对方肯定会以为他疯了。但是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句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让他在几个月前走上了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介意说两句吗，孩子？”那个改变了他生活，改变了他未来的陌生人，开口问道。

那时，他刚刚打完一场篮球赛。坐在板凳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后，他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脸没有红，心也没有剧烈地跳动，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这场比赛一样。但事实上，男孩打满了40分钟，全场比赛不知疲倦地狂奔不停，和一群对手碰撞、拼抢。他的体力充沛得吓人，仿佛他可以立即再打40分钟。喝光瓶子里的饮料后，他缓缓站起，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来者是个中年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光头，穿着一身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外套。

“关天义是吧？”男人微笑着，拍了拍他宽大的肩膀，接着说道，“打得好啊。全场一秒没歇，抢了25个篮板，把去年的全国亚军斩落马下，压制了全国第一的大学生内线群，防得对面都不敢出手。是不是大学的比赛对你来说太简单了？”

少年有些莫名其妙。他听着对面有点磕巴的中文，看着这个慈祥的面孔，心里觉得好像见过对方，但就是想不起来具体在哪见过：“您…过奖了，请问您是…”

“哎，我就是一个喜欢看篮球，尤其是中国篮球的人。我今天刚好在甬州，然后正好就决定看一场你们的比赛而已。”陌生人一边玩弄手指，一边不以为然地继续说，“我呢，喜欢在各种有意思的地方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年轻人。今天可以说不虚此行啊。”

“我很冒昧地问一句，先生，”关天义打断了他，愈发疑惑地看着陌生人，“但是请问您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吗？”

陌生人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个子高大得夸张的男孩，笑道：“孩子，虽然你的球技有一些瑕疵，但是你强悍、坚定，更重要的是，你的天赋，你身体内的潜能，不属于这里，而是属于更大的舞台。你就没有考虑过去美国打球吗？”

一个月后，关天义从甬州大学退学，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他拿到了一份由美国华人代表资助的奖学金，进入一所预科学校打球。四个月的时间，日复一日的训练，遍布全美的比赛，他坚持着，奋斗着。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半钟就来到体育馆，开始一个小时的、提高心肺功能与核心力量的体能训练。下午三点，上完一天的课后，参加球队合练，高强度的对抗赛，快节奏的全队配合，以及系统的力量训练。吃过晚饭后，他继续泡在力量房里继续锻炼身体，一次次地将杠铃扛起，强化自己的体能。一个预科学生，每天训练时间共计4个小时，是学校其他队员的两倍。而到了周六日中午，他还会跟训练时进行额外的个人技术特训：从最基本的运球开始，然后是篮下进攻——左右勾手，低位脚步，挡拆顺下，接着是针对防守步伐的训练。

这个大个子，四肢修长，尤其是腿长得不太像个篮球运动员，倒是有点像打排球的。他的重心极高，协调性不算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运球都不算利索，更是在背身单打的时候因为重心问题顶不动很多比他矮了半头的人。但是他奔走如飞，甚至和队里的前锋们一样快；他体力很好，能在三天内打满四场比赛。当然，在大学球探们看来更难能可贵的，是他225公分的臂展，111公斤的体重，以及214公分的身高。

他能跑，跑起来像一头花豹那样迅猛；他能抢球，不要命似地扑向地面，和那些比他矮小得多的球员在地板上拼抢每一个球；他能冲起来扣篮，能用他巨大的体格和匪夷所思的速度在行进中给予对手对抗并把球砸进篮圈。

以及，他有着一颗可以为篮球献出生命的，炙热的心。

很快，他收到了海港城大学的offer。这所坐落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学校是近年来NCAA（全美大学生体育协会）WCC（西海岸联盟）赛区崛起的新锐。就在一年前，他们打进了“疯狂三月”的决赛，差一点夺得全国冠军。而当时球队的王牌，是一名红头发的白人投手，也就是在几个月后就加入了NBA的凯文.麦克罗伊。

他并没有和篮球队的大多数学生一样住进学校公寓，和队友们住在一起，而是在校外的一所为学生开办的公寓租了一个小单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过着在其他人看来仿佛苦行僧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在这座海滨小城生活的他，找不到什么朋友，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孤身一人。

他唯一的心灵寄托，就是在读预科时结识的另一名受到资助的华人学生郭翰，以及他的几个朋友。在美国的这段时间，他们成为了他的家人。尽管他过着机器人一样规律的生活，尽管他对于自己的饮食和作息有着几乎苛刻的要求，尽管他每天除了学校为他们提供的阅览室和体育馆几乎不去别的地方，但有些人，有些事，值得他破戒。

早晨5点关天义就起了床，给自己简单准备了一顿早餐：煎鸡蛋，麦片粥，水果沙拉，杏仁奶。吃完饭，洗过碗，打扫了一遍屋子的卫生后，他简单收拾好了行李：两天的衣物，生活用品，还有一套打篮球的装备。背上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大得夸张的背包后，他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可就在他准备拿出蓝牙耳机听一些自己喜欢的轻音乐时，却发现自己的耳机不知怎么无论如何也连接不上手机了。

“我靠，别这个时候坏啊…”关天义担心地自言自语道。自从出了国后，除了篮球方面的东西，他的开销可以说是省到了极致。耳机都是用的老款式，电脑用的是功能最简单的办公式笔记本——用他的话说，能学习就行。可是俗话说，便宜没好货，他的耳机型号早就落后了好几个版本了，连自己的教练都看不下去差点没自掏腰包给他买副耳机，结果被他严词拒绝了。没成想，省钱居然生出毛病了，而且偏偏是现在。

对于习惯于独处的关天义来说，出门没耳机，等于要他的命。可是现在这个鬼呲牙的时间，现买一个是不可能了。他打开了微信群，找到了公寓华人学生们组建的群聊，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群里问：

非常抱歉打扰了，请问现在有没有醒了的同学。我想借一副苹果手机用的有线耳机。七点的火车，急用。感谢。

此时他脑子是懵的。按道理说，现在天刚蒙蒙亮，哪个神经病会跟他似地醒着。几近绝望的他想到今天跟他一样要前往洛杉矶的郭翰和石菲（菲姐）等人，抱着死一样的觉悟，穿好了外套，拧开了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