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娜摇头。

“怎么了？难道杰森有顾虑？”

乔娜喝了一口水，总算艰难地开了口：“孩子……不是杰森的。”

林曼愣住了。

这……

原来乔娜前两个月回国，本来是看望她妈妈，后来参加一场高中同学聚会，遇见了高中时的初恋。

他在大学里做老师，特地从省城赶了回来。两人十多年没见，他说他依然会想她，梦到她，她心动了。

两人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就喝醉了酒，一夜忘情之后，就有了这个意外的怀孕。

“这事谁也不知道，除了你。”乔娜捂住额头，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确定不是杰森的孩子？”林曼追问。

乔娜叹了口气，说杰森以前被确诊精子活力低，她从来没怀过孕，她一直觉得不需要强求，丁克也挺幸福的。

可是，这次意外怀孕后，她的想法变了，她渴望生下这个孩子。

林曼消化了一下杰森不能生孩子这件事，她理解此刻乔娜的心情，又不完全理解，“所以，你打算瞒着他？”

“我不想瞒他。”乔娜摇头。

“你是不想瞒着他，还是怕瞒不住？”林曼暗想，杰森平时组织他们一起出去徒步旅游，将一切细节安排得井井有条，律师当然不是白做的。

“我不想瞒着他。”乔娜像下定决心似的，“我要向他坦白一切，对，我要坦白！”

自从那一夜之后，她常常会想起初恋，她想向杰森忏悔，可又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了，让一切都过去吧。

现在怀孕了，想到这不是杰森的孩子，她再也没有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林曼觉得乔娜在犯傻。

婚姻不是一场坦白局！玩“你猜我猜”，装糊涂才是婚姻长久的秘诀。有时候，瞒着点事儿，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对方能过得更舒心。干嘛非得把真相搞得像一把尖刀，直戳人家心窝，看着对方疼得龇牙咧嘴，自己也跟着难受呢？

当然话是这么说，她不也常常钻牛角尖，跟陆浩吵个没完？

道理都懂，做到太难。

“别傻了！”林曼说：“你当我刚才没说，有没有孩子根本没那么重要，你和杰森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儿！别因为这个意外，搅乱了你们的生活！”

“曼曼，”乔娜抬起头来，“一潭死水的生活才最让人绝望！”

“一潭死水？“林曼难以置信。

他们经常滑雪、徒步、看演出，钱不是问题，孩子也不是问题，每年还有好几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样的生活，多少人做梦都想要！

“年轻的时候，我确实享受这种无拘无束，但现在我三十六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成为母亲的机会。”乔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你……喜欢孩子？”林曼的眼圈红了。

一直以为乔娜不喜欢小孩，可是她每次出去旅游都会给陆琪和陆忻带各种可爱的小礼物，对她们甚至比她这个妈还温柔耐心，她早该擦觉到这一点。

“也许吧。”乔娜有点迷茫。

自从知道怀孕，她想了很多，丁克真的有那么好么？岁月对于丁克女人，更加显示了它的狰狞与残酷，老了，便会感觉自己像座孤岛，越来越远地被热闹的生活孤立出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她的爱好突然间不好玩了，她常常觉得旅游变得劳累且无趣，她和杰森甚至失去了对性的欲望，每个月只是例行公事一般。

她想起她这次回国后她妈对她说的话。

娜娜，人总需要点寄托才能活在世上，就怕老了之后，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寄托。

她五岁时爸爸就过世了，是做中医的妈妈将她带大。也许知道世事无常，女人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妈妈很自然地接受了她和杰森的丁克。

但是，自从怀孕后，她反复咀嚼着妈妈这番话，把它当作了某种生命往复的启示。

乔娜抚摸着小腹，像是能感受到一种特别神奇的力量：

“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会陪着他长大，去我曾经去过的城市，到过的大海山川。我知道他会和我一样在雨中放肆大笑，在深里痛哭，他会和我一样见识这个世界，喜欢又厌倦这个世界，我好像没那么怕老了。”

林曼说，是啊。

奔四是个分水岭，让人意识的“老”的开始。

衰老如同减法，它会一步步夺走一个人身边的一切，欲望，野心，甚至是活下去的愿望。

她已经体会到这种感觉了，连永远要做少女的乔娜也不例外。

可孩子，那么鲜活向上，充满力量和无限的可能，让你的衰老不再那么狰狞可怖。

就比如今天早上，陆琪起了个早，轻松得像没事人一样主动出去遛狗，陆忻在吃早餐时送了她一张画，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Mom，I love you!”

那一刻，她后悔昨夜真不该对孩子发那么大的火，都怪那该死的“更年期”！

林曼建议乔娜再好好考虑几天，先别急着做决定。

临走前，担心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乔娜点头，脸色显得很平静。

也许看似越平静的海面，越滋长着某种力量，预示着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