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这一户,那一年应缴纳三斗七升禄谷,另外需替县衙解送本仓禄谷二十五石。但那胥吏陈成向我们家索贿不成,将我家壮年人丁算作了三口,还添加了黄牛两头。就这么着,原本二十五石的任务变成了四十石。我家又要缴粮饷,又要运送四十石禄谷到本仓,实在是苦不堪言。最令人不忿的是,那胥吏陈成又伙同书手和差役,把这四十石生生克扣了两斗三升,所扣掉的粮食,硬要我家去补。
可那年是第三次增加辽饷,加上前两次,亩征9厘粮税。我家竭尽全力,把老底都已经给掏空了,也只能勉强将粮饷补齐。连行贿的银子都没有,又哪里去补这些克扣的粮食?我父亲十分不忿,一下子便告到了县衙。那时县衙的堂尊还不是孙老爷,而是郭惟思郭老爷,这个王八蛋不分青红皂白,袒护他县衙里的胥吏,不仅杖了我父亲六十板,还硬要我父亲补足那二斗三升的禄谷。
可怜我父亲被打了板子回到家,我娘越想越气,最终怒气攻心,一命呜呼。我父亲无可奈何,带着伤连夜外出借粮,粮没借到,人却掉进山涧里摔死了.....可他们那些禽兽们,却非要说我爹是畏罪潜逃,伙同里正,变着花样,把我家的那些田产全都吞了个一干二净,最后竟还要着落我去补这二斗三升禄谷。我和妹妹无可奈何,只好逃出坪泉村,在那镇河口拉纤为生......”
曾奴升絮絮说着,越说越伤心,王少钧听着也是十分感慨。
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几乎每个县都在无时无刻的上演着。胥吏们在权力上的一次小小的任性,就会给底下的百姓带来灭顶之灾。区区三五斗的粮食,有时候便能让一户百姓家破人亡。
基层糜烂至此,明朝焉能不亡?
王少钧又问道:“你们纤夫里面,像你这样的情况多吗?”
曾奴升叹口气道:“大部分都是被逼出来的。若不是走投无路,像纤夫这样的营生,又有谁愿意去做呢?一年到头,攒不到什么钱,能混个温饱,已经算是不错了。”
正说着,雁儿已经将一碗羊杂汤端了上来,放在曾奴升面前。
曾奴升对着雁儿连连躬身作揖,闻着浓汤的味道,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这些东西,就算是过年,也吃不到。”
他看向王少钧,央求道:“少爷,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带走,让我妹妹尝一下不?”
“当然可以。”王少钧笑道:“若你能加入我的护卫队,每个月有二两的月俸,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曾奴升听到此话,神情顿时一震,颤声道:“王公子,小人....也可以加入你们护卫队吗?”
“你有来报信的功劳,若你愿意,当然可以加入。”
曾奴升立刻朝王少钧跪了下去道:“愿意,愿意!公子的护卫队端的是厉害无比,杀那镇河帮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镇河帮那些人,欺负我们纤夫太狠了,小人做梦都想干掉他们。”
王少钧道:“不过有一点,我要向你分说明白了,我现在是百户,加入我的护卫队后,得先入军户籍,而且要随着我去保德州,这点,你要想清楚了。”
曾奴升不假思索道:“只要每天能有肉吃,有粥喝。别说入军籍,去保德州,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都愿意追随公子!”
“好!”王少钧满意点点头,对身边的金大海道:“你和曾奴升一道,再叫上何老六,去各个码头给我招人。有身体强壮的,便招来进入护卫队,月俸二两。弱一点的,可以来做杂役,月俸五钱。每个月伙食管够。但条件要说提前清楚,必须入军户籍,并且肯去保德州。”
金大海凑到王少钧耳边,低声道:“若是纤夫们拖家带口,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咱们也收拢吗?有些老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全无用处。”
王少钧沉吟了一下,微微叹息道:“收吧,就当是为这些穷苦弟兄们,做一次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