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佩听见一个声音如许多年前一样响在耳边:“老夫人,这就是我闺女小佩,您看看,她可伶俐了,什么都会干。”
……“小姐,从今往后,小佩就交给您了。”
……“小佩,以后跟着小姐,好好听话,娘走了。”
……她用已无光的眼睛望着头顶,轻声呢喃,“娘……”
陆婉婷此时终于痛哭失声,陆见深到底闯进门,刚张口问:“怎……”便怔住了,他看见小佩静静地躺在血污的床上,臂弯里卧着一个鲜血淋漓的死去了的婴孩。
白小娜恍惚地站起来,“小娜……”她启了启唇,似要说什么,忽的一软,倒在陆见深身上。
“小娜!”
他旋即抱起她出门,陆老夫人急向外吩咐:“快去请大夫!”再看这屋里,叹一口气,说:“婉婷,别哭了,大过年的,给他们娘儿俩洗洗,让他们干干净净地去吧。”之后缓缓向门外走去,头上的银丝在雪风中巍巍颤着,满鬓风霜。
大夫赶到时白小娜还未苏醒,诊过后轻松道:“大少爷,您尽可放心,少奶奶已经无碍了。”
陆见深松一口气,又疑惑道:“那她怎么会晕倒?”
“还是太虚弱,我再开个方子,按着吃几剂,多调养就可以了。”
陆见深终于放心,又向大夫抱歉道:“今天晚上还请您出来,真是太麻烦您了。”
大夫却不以为意,边穿外衣边笑说:“不妨事,病这东西也不看过不过年哪。”
陆见深不禁也笑了,自己封了双倍诊费的红包,大夫也不客气,只当取个彩头,就此告辞。
陆见深回来在炉边坐下,才觉出一阵阵寒意,看炉火已经要灭了,便加了几块炭,拿火钳把火重新拨旺,抬头看白小娜仍旧躺着,竟听得见她均匀平稳的呼吸。
他收回目光,忙乱一日,此时一暖,难免困乏,不觉倚着一边的几子睡着了。
就做起梦来,看见自己和白小娜在陆园中亲密地并肩而行,他十分欢喜,正要向她诉说自己多年的情意,她便向他笑着点头说:“我都知道。”
他更加欢喜,想去握她的手,忽然前方现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是吕德玫,他向白小娜微笑招手,她就欣然上前。
陆见深着急地拉住她的手臂,她回过头,已换做一副凶狠的神情,切齿道:“你抢走了见淇!我恨你!”说罢甩脱他向前奔去。
陆见深再看前方的竟又是陆见淇了,白小娜在晨雾里越跑越远,只能看见白色的裙角飞扬。四周顿时一片灰茫茫的,他张惶四顾,不禁喊道:“小娜,小娜!”
白小娜在昏睡中忽听几声呼喊,醒转过来,觉得思绪断断续续,一时记不得什么,只看见陆见深坐在炉火前,在睡梦中皱着眉头,仿佛在说什么,又打了个冷战。
她轻轻起身走过去,从椅子扶手上拿过他的大衣想给他盖上。
陆见深此刻在梦中正无所着落,忽见前方走着一个白衣女子,他忙赶上去,说:“小娜,我可找到你了!”
那女子转身,却是渺歌,她含泪指着陆见深道:“你帮白小娜把见淇骗走了!我要报仇!”说着向他扑来,陆见深伸手去挡,猛然醒了,吓出一身冷汗,却把白小娜手里的衣服打在地上。
他忙站起来,又俯身去拾衣服,白小娜已经捡起来,一边问他:“梦见什么了?”
他觉得一颗心还乱跳着不知所以,全身都汗湿了,却只说:“没什么,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吧。”
白小娜把衣服重新搭在椅背上,回床上坐着,陆见深跟到床边,白小娜想了想说:“我刚才干什么了?我好像……有点不大记得了。”
“刚才你在小佩那儿。”
“小佩……”她又有片刻的迷蒙,但马上记了起来,“哦,对了,小佩!我记得她要生产了,那他们母子……”她将要问,立刻又黯然,垂头说:“他们死了。”尔后许久也未出声。
陆见深不忍,劝说道:“不要难过了。”
“可是为什么?”她啜泣起来,“我真笨,帮不了他们。”
“小娜,”陆见深扶着她的一边肩膀,“不是你的错。”
“可是孩子那么小,小佩又那么勇敢,那么好,他们有什么错?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她抬起脸对着他,陆见深语塞,她像孩子一样哭着把头埋在他身上,不停地抽噎着,陆见深伸出手臂揽住她颤抖的肩。
不知过了多久,白小娜渐渐平复下来,他的衣服从内透出一股暖烘烘的毛料的气味,那种温暖让她从心里一丝一丝地泛出柔曼的感伤,仿佛过去许多夜晚中细碎的愁绪,她安心地贴在他衣襟上,感觉他的手在背上透出的温度,渐渐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