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我随父亲出海,我们捕了好多的鱼。
晚上,月亮升上了天空,它把银白色的光亮洒在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好像有无数颗珍珠漂浮在海面上,与天上的星星相互映衬,美妙极了。
我坐在甲板上,静静地看着夜空,看着海面,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父亲走了过来,他一把揽住了我,摸摸我的头,说道:“仙儿,你在想什么呢?”
我还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像醒悟过来似的,喃喃地说道:
“这样的夜空真美啊。这样的海真美啊!”
父亲笑了,说道:
“傻小子,你还想抒情呢,我让你看的书你看了吗?出海归出海,赏月归赏月,我们可不能耽误学习啊。等你学到了足够的知识,你再看到这样美丽的夜晚的时候,你就不会只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了,你会用自己丰富的文学语言来描绘你所见到的所有的美好的人和事了。”
“嗯,我知道的,爸爸,我会好好学习的。我将来可是要做大事的,我可不能碌碌无为地过一生。”
“哈哈哈哈,好小子,有志气,不亏是我的儿子,养子胜过父啊!好,好!我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有远大志向和抱负的儿子,值了。”
父亲拍拍我的肩,笑得两排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也跟着父亲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又说:
“我来给你讲一个发生在海那边的故事吧。”
我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等待着父亲开口。
二
“在海的另一边,有个穷人家的孩子,他不是从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他是从母亲的手掌上生出来的。”
“啊?!”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你别打断我。”父亲推了推我,继续说道:
“那是一对穷得叮当响的夫妻。他们两个人结婚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男人原来是个穷秀才,因为上京赶考耽误了时辰,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牵扯进了一桩杀人案里。为了活命,他拼命地逃跑,跑了三天三夜,一直跑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海边。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简陋的草棚。他连滚带爬地走到了草棚门口,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草席上,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他想爬起来,可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动弹不得。这个时候,姑娘制止了他,然后给他端来一碗水,他勉强欠起身子喝了,感觉身上好像有了点力气,就开口问道:
‘敢问姑娘,我这是在哪儿啊?’
‘公子,你这是在苦海边上。你跑得太快了,再跑下去,你就要下苦海了,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苦海边?’
‘对啊,公子。凡是到了苦海边上的人,都是有诉说不尽的冤屈与苦痛的。我也是这样,来到这里的。’
秀才慢慢坐直了身子,拱手谢了姑娘,然后又问道:
‘那么,姑娘能否告诉我,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姑娘垂下眼皮,叹了口气,说道:
‘我是一个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因为受不了邻居恶霸的欺负,就在一天夜里一个人跑了出来,可是半路又被一个无赖盯上了,只好再找机会跑,一次一次被抓回去,被毒打,被侮辱。无赖威胁我说,除非我跑到苦海边,一个人自生自灭,否则,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想,好吧,苦海边就苦海边吧,我打定了主意,就是被鲨鱼吃了,被野狼吃了,我也要跑。于是我就跑到了这里。’
秀才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我没有想来到苦海边啊,我还要去京城赶考呢。’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
‘公子有所不知,到了苦海边,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因为这里和真正的人间是隔开的。有一个我们都看不见的屏障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们现在的活动场所只有眼前这片苦海,和苦海边上那座叫着望崖的山。’
‘望崖山?’
‘对,望崖山。悬崖勒马的崖。我们之所以会来到苦海边,都说是因为我们在前世犯过罪大恶极的错误。当然,我们肯定都不记得我们前世的事情,也许,我们前世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但我们被误判成罪人了。唉,谁说得清呢?那些前世的旧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啊。只是,前世留下的债务,即使到了今世,也是要还的。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是走不出苦海了,那就听天由命,一心一意地赎罪吧,只有这样,一切才有可能会好起来。’
秀才目瞪口呆,他想想自己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书生,怎么就会因为前世的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作恶多端而不得安生呢?
秀才感到恢复了一点力气,就硬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草棚,来到了苦海边。姑娘急忙跟着,小心地搀扶着他。
好荒芜的海滩啊,碎石、荒草,茫茫一片,再一看,那苦海里的海水不是湛蓝色的,而是墨黑色的。
秀才又抬头看看姑娘所说的望崖山。
这哪里是山啊,这是一支被插在海边的巨型的笔啊!又像是一把尖尖的刀,闪着亮汪汪的寒光,直指天空。它看起来笔直、陡峭、高耸入云,但是似乎山体不是太大,可是,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它的全貌。
真是奇了,秀才有点晕头转向了。他跌坐在苦海边,闭上了眼睛。”
三
父亲掏出烟袋点上,深深吸了几口,又继续说道:
“从那以后,秀才与姑娘一起相依为命。他们结成了夫妻,并用苦海边上的贝壳和望崖山脚的枯枝枯叶重新搭建了他们的称之为家的窝。
秀才和姑娘每天必须做一些固定的事情,比如望崖,每天晨起时,他们得跪坐在望崖边,仰头,看山尖一小时,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晴雨风雪。第二件事,淘海。他们每天必须用自己的双手,把苦海里的黑水捧到海滩上来,每天捧一千捧,而且只能用自己的双手。第三,垦荒,在山脚边,开垦出一片田地来,每天翻地一百次。他们没有种子下地,肯定是无法种出庄稼的,但是偶尔会有飞过的鸟儿,无意中衔来这样那样的种子,碰巧落在苦海边,落在山脚边,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们的田地里就长出了五花八门的庄稼,再过一年,他们就有了些许收成。
但是,二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这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他们想,也许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因为他们认定,可能是自己前世欠下的债务太重,根本还不清啊。
这片苦海边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好在他们有彼此,这才使得如此孤苦寂寞又看不到头的日子有了些许的安慰。
当然据说其实是有其他人的,只是,谁也看不见谁罢了。
凡是前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的人,都会以各种方式,被遣送到苦海边,或者是像秀才夫妇一样,自己有意或无意地跑到苦海边,开始完全与世隔绝的悲苦无望的生活,以此来偿还他们前世犯下的罪过。
当然,凡是来到苦海边的人大概有一大半都是被误判的,只是前世的那些糊涂账,都被天上的一位掌管生物出生种类的神,胡乱堆放在天海相连的一个大窟窿里,从来不准其他人翻看,也没法翻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够像黑姑娘和秀才这样,可以相互为伴的,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了,哪怕他们还是不得不像一对野人一样,在这里机械地打发着自己必须坚持下去的,一成不变又枯燥乏味、无休无止的凄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