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剂药需得快些给他煎了服下……若是明日发热再到村头寻我。”嘉令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在感激声中嘱咐那喏喏的妇人,“再帮我打盆水来洗洗手上的血污。”言罢便见那瘦弱的村妇忙不迭应着跑出门去。
屋里的两个老人在嘉令背后对视一眼,稍顷,老头子颤巍巍地递过来一个满是补丁的钱袋,“今年收成不大好,只有三百多大钱……欠着您的我们过几日卖了粮再补成吗?”声音越来越小,老人搓搓手,“栓儿摔坏腿用了大半家底,只这几十文钱还得买种子,求您宽恕则个……”
嘉令甩手的动作顿了顿,接过那钱袋,掂了掂重量,从里边掏出几十个铜子,“这就够了,我这药都是自己采的”,她瞟了眼床上男人青灰的唇色,“这几日留下点新鲜的细粮,熬点米油好好养着吧。”
老夫妻俩一叠声地应了,老婆子更是欢欢喜喜地去抓那只养了好些年的老母鸡想宰来待客,嘉令按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药箱快步出了院门。
秀水村人烟不算密集,走在阡陌小路上只能隐隐听见几户人家的鸡鸣。
嘉令出门早,从陈栓子家出来时恰好看见朝阳似一颗饱满诱人的樱桃般羞答答地从云层中跃起,带起的霞光铺满整个天际。
她驻足默默欣赏了会儿,随即又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开始心疼那只被递回去的钱袋。穿越前她是科室业务骨干,每天只管在台上钻研各种复杂术式,绩效奖金拿到手软,自是不会介意那些外物,但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百个大钱,这还是加上了先前陈家的诊费的情况。
何况如今快要入冬,届时万物冰封,只能靠采些草药过活的她之后没了赚钱的营生,只有无证行医这一技之长,实在没法让人不忧虑。
嘉令是在三个月前穿过来的,那天她刚下台,要去门诊收拾东西,却见诊室外一个男人探头探脑,手上是从衣服里掏东西的动作,已经被各色伤医事件挑逗得十分敏感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诸多伤医的新闻报道,她趁那男人不备,大步上前一把将东西扯了过来,不料那只射钉枪早已上了膛,突然的动作使那男人受了惊,于是一枚铁钉正中嘉令眉心。
对于自己的行为嘉令并没有多后悔,那人瞄准的是她导师,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如果不出意外以后还能帮许多人站起来,相较于一棵参天大树的轰然倒塌,一株幼苗的折损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不知为何,她左磨右蹭从老头那儿薅过来的手术器械竟也跟了过来,那满满一箱的德国牌子货让她在荒山野岭穿行时吃尽苦头,否则不至于初次在秀水村露面时就威严扫地。
深秋的露水重,路上没什么人,嘉令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头走去。
那儿有个窝棚,是秀水村里正做了主给她的。两月前,她拎着个皮箱从秀水村西边的林子钻出来,正巧碰到几个小孩在打枣,饿了好多天的嘉令默默在一旁蹲守想要捡个漏,不成想几个小孩看见蓬头垢面的她以为见到了山里吃人的“野狗子,”哇哇叫着四散而逃,其中一个跑路过程中脚一滑,把枣子卡在了嗓子眼,立时连脸都紫了,几个小娃却只知在旁大声哭嚎。
嘉令一个箭步上前就把那胖小子搂在了怀里,一边双手攥拳猛顶他的上腹部,一边扭头冲几个小娃大吼:“哭啥哭!还快叫大人过来!”
几个孩子先是被宛如野人的嘉令吓得一呆,然后就哇哇哭着跑远了。嘉令饿了许多天,手软脚软没多少力气,无暇去管那群孩子是不是真去搬救兵,只抱着救一条人命的念头,咬着后槽牙一遍一遍地给那小孩做海姆立克,试图通过增加腹内压的方式把卡住的异物给冲出来。
不多时一堆大人也吵吵嚷嚷地到了,看着嘉令奇怪但像是救人的动作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急得旁边跺脚,唯有一个胖乎乎的妇人拨开人群上前,看见嘉令抱着那男娃好似在行不轨之事,立刻嚎着要上前去拨她的手,却被众人拉开,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情势危急而时间紧迫,嘉令没法向那疑似家长的妇人解释,只能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手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算见半颗枣子从男娃嘴里掉了出来,憋了许久的小胖子那嘹亮的哭声顿时传遍了整个秀水村。
嘉令两眼发花地瘫在一旁喘粗气,围观的人群一边一窝蜂地上前查看那男娃的情况,一边对着嘉令啧啧称奇,小胖子是村里里正的三代单传的宝贝金孙,嘉令用这奇怪的方式救了他的命,连那胖妇人都要跪下给她磕头。
之后被里正一家带回去千恩万谢自不必说,里正还让儿媳妇整治了颇有几分丰盛的饭菜,只待嘉令好好祭了五脏庙一番之后老人才小心翼翼开口问她来历。
原是她穿着打扮不似常人,虽然衣衫褴褛得看不清原本模样,但言谈举止皆进退有度,而且还知晓那稀奇古怪的救人方法,里正不敢怠慢,旁敲侧击问嘉令来路。
嘉令可不敢说自己是异世之人,怕被送上火刑架烧死,只抹着泪说自己是北边的一个老大夫的孙女,父母自小病逝,与年迈爷爷相依为命,老人三月前与世长辞,临终前嘱咐她来南边来投奔亲戚,不成想路上遇见马匪,一应仆从要么死,要么卷了细软四散而逃,只她一人沿路乞讨才到了这,如今也不知此处是何地,希望能得村里收留,好有个落脚之地。
嘉令说得真情实感,豆大的泪珠子不要钱般滚落。旁听的里正媳妇也捏着帕子抹起了泪,听到嘉令有意说到路引文书早已遗失时忙拍了拍自家老头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