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将军。”步衡衍肃着脸迎向来人,
“此乃逃军。”他声音洪亮,雪地夜里清晰可闻,
她面色未变,只点头回应:
“逃军自然当杀。”军法如此,若是她旧安营有人忤逆军纪,亦是这般。
她坦然与步衡衍对视。
自大营与他见面至眼下,头一遭他眼溢戾气,桃花眼中无任何风流。
青年见其神色如常,沉默须臾,转头面向噤若寒蝉的人群,阴鸷冷声开口:
“休要怀有侥幸之心!
再有人逃!
犹如此人!”
他挥刀再斩去地上刚死之人,就见更大一瘫血迹,那人已头身分离。
唐梨眼神一动,并未出声。
人群中窸窣应答称是。步衡衍并不在意,眼睛左右一扫,冷哼一声,又转首嘴角一扯,对着唐梨若无其事低缓道:
“唐将军,时辰差不多,可出发了。”唐梨瞧着步衡衍变戏法似的笑颜,唇上一勾:
“好。”言罢,翻身上马往前行多几步,对着人群运气扬声:
“出发!”她瞥了棕叶七一眼,玄衣青年领命奔回来处,远远有“出发”声再次传来。
至此,
一队着装整齐骑兵步兵依次排列在前,后面跟着衣着褴褛邋遢不知名号的非正规军,末了一队骑兵紧跟其后,奇怪队伍浩浩荡荡再次出发。
他们向着成峰山东南方向行进。
顶着寒风,翻过一个小山丘,终于子时前抵达一处谷口。
这一路她一直观察谷中地形,两侧山峰陡峭,峡谷崎岖,眯眼用力望去峰间白雪里,有一闪而过的反射丝丝微弱光亮。
想来李勃已经带人设伏完毕。
若敌军入谷,巨石为堵,敌军定会被包饺子一般,不管数量几许,亦难逃做饺子馅的命运。
近日来安军数次溃败退后,索伦人本就士气大振,若突见此间衣着褴褛纳屦踵决之人,定会轻敌以至深入成峰谷。
队伍已行至谷内一处大拐角,步衡衍勒马抬手示停,
“我们在此,等候敌军。
何知,继续带人入谷。”步衡衍转头对身侧少年下令。
“是。”
少年领命离去,绕过旧安军往后疾驰。
短暂停顿后很快黑黢黢人群再次踩着风雪继续前行。
旧安军未得唐梨之令原地待命,亦未有喧哗。
唐梨目视前方人群,左捏缰绳,右握刀柄,手指轻敲静默一刻,盘算着差不多人数足够,她果断开口:
“我与他们同去。”
她引马轻挪两步,望去青年面上诧异。
少年黑眸明澈,语气笃定,眼睫上尚落着未化的雪光,
步衡衍心头一动,北地极寒,忽地就不想少年这么快便死了:
“唐将军不必如此。”
唐黎既知朝廷用意,他完全没必要这会儿自己主动顶上南墙。
虽他亦早已认为旧安营被弃,但当下并非定是旧安军冲锋之时。
“步将军要拦着我拿头功不成?”
不等青年答话唐梨紧接又道:
“这可是建功立业的绝好时机。开拔前将军可不是这般说的。”
……
步衡衍听着少年张扬戏谑之言,气得笑了。
既然他要送死,他还非拦着不成,只要不坏了今日大事,懒得管他早死晚死。
“唐将军,请。”步衡衍唇上一扬,驱马侧身让位,想了想又挑衅般补了一句:
“祝旗开得胜。”
“多谢将军。”唐梨瞧着青年面上陡然破裂的假笑,桃花眼都泛出的冷意。
她露出今日最真诚的一笑,仰首伸眉运气扬声:
“走!”
言毕,头也不回地带着身后旧安众兵往前追赶充军营大部离开。
......
步衡衍姿势未动,对着适才那人离开方向。
那人笑容仿若仍在,脑子里冒出了不合时宜的一大串,
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唐梨自是不知此刻步衡衍迷蒙枉态,她全部精力已在周围山谷。
此刻充军营众人在前,她领旧安营在后,已埋伏在一处地势略低之处。此处距离最深处谷口约莫三十里。
那个叫何知的兵见唐梨带队跟来时,亦是大惊,还未及出言相问,唐梨便示意噤声,他只得按下心中想法,悄悄行了军礼再次往谷中望去。
唐梨见他神色肃穆并眉头紧蹙,想来是在来路上并没有想到,此刻他们身下所处地形,
如此...显眼。
没错,就是显眼,
人若站立,几乎无法遮挡。
唐梨较京中人自是更熟悉地形,这处谷口相近之处已没有任何其他可以潜伏之地。
他身后斑驳脸庞,辨不明颜色的黑鸦一片里,有人见唐梨带队来援,倒是眼中迸出欢喜之意。
不难料想眼前诸多人在即将来临之刻,会无法继续向前行进,也再见不到明日朝阳。
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能甘心。
手握成拳,甩头撇掉脑中杂乱,敛息纳气。
寒风吹过头顶,她目光炯炯望向山道。
雪势依旧,北风似吹散了天顶些许沉蒙乌气,谷边岩壁间薄光闪动,不知是不是冻住的冰棱。
......
从大队出发至此潜伏已半个时辰,敌军仍未有迈入之迹。
唐梨视线扫过周遭,现下此处之人,除了平日训练有素的旧安营兵,就是那群一直在冰天冻窖里生存的。
但其中亦有身体差些的,当下虽貌似身坚志硬之态,实为强弓之弩,数人面上具是青紫色笼罩。
寒风侵肌,天凝地闭。
无人出声,已显风雨欲来之势。
忽地!
唐梨立耳,身子绷紧,
隐隐感到地面颤动!
愈来愈近!
再近!
片刻谷内山路尽头,烟尘雪雾滚滚,震耳马蹄声远远响起!
敌军!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