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真将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他不知道如果他告诉了哑女他已经不是贺安，不是那个被她含辛茹苦带大的弟弟，哑女还能不能够支撑得下去，这些年她活着的信念应该只有贺安。

哑女温和一笑，打手语道：“安。你再歇一会，姐姐这就去给你做饭。”

言毕，起身给李尚真拢了拢被角。

她伸手时，袖子顺着手臂滑回去，露出了那骨瘦如柴的小臂，在这条似乎一碰就能断的细臂上，除了手腕处那道伤疤之外，其他地方又多出了很多类似棍子和石块造成的血痕。

李尚真瞧见，神色一变：“你……”

哑女微微一笑，放下袖子，打手语道：“不要紧，姐姐不怕疼，很快就会好的。”

这时，李尚真第一次与哑女对视，后者的眸子干净明亮纯粹，似真的完全不在意所受欺辱。

李尚真心中不由得一痛，尽管他还无法接受贺安这个身份，对现状多有排斥，可记忆中关于哑女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深知这个女孩的悲苦，纵使他再如何的铁石心肠，却也无法无动于衷，摇头道：“我要是早想起来，定不会让你去买什么菜。”

记忆中，哑女被人厌恶，做生意的也便嫌她秽气，镇上的人几乎都不愿意与她做买卖，平时哑女都是去县城卖药材时顺便购置家用，她今天去镇上的集市买东西，怕是十分艰难，并且能将买到的东西从那人群密集的集市中带回来，只怕也受了不少苦。

哑女又笑着打手语道：“没事的，你再休息会。”

旋即轻轻拍了拍李尚真的手，佝偻着身子离开了卧房。

看着形如老妪的女孩离去，李尚真的内心一时间很矛盾。

他不想当贺安，可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躺在床上发了会呆，最后叹了口气，暂时也只能选择接受现状。

想着哑女身上有伤，他又起身来到了厨房，那个驼背的女孩正站在灶边一个凳子上炒菜。

严重弯折的身子让她甚至不得不搭个凳子才能去做饭。

李尚真走了过去，本要开口喊她，但“姐姐”这两个字喊出来还是有些为难，便省去了称呼，说道：“我来吧。”

女孩见了，忙打手语道：“你怎么来了，你身子骨还弱，快回去歇着，姐姐一个人就行。”

李尚真看着她脸上的淤青，皱眉道：“该歇息的是你，这几日下来你本就虚弱，今天又被人打了，你去歇！”

女孩摇了摇头，打手语回道：“姐姐恢复的快，没有大碍，这些菜你也做不来，别添乱。”

李尚真不敢去从她手中抢锅铲，怕一不小心将她瘦小的身子摔着了，也只能叹了口气作罢，但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蹲到了灶口，拿起火剪，一边掌火一边说道：“我在这烧火，也顺便看着你，你这身子骨，我不放心。”

女孩冲他一笑，笑容灿烂，算是准许他临时当个烧火工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掌火，一个烧菜。

李尚真本想跟女孩聊些什么，但碍于女孩只能打手语，此刻正在做饭颇不方便，也只能静静地当个烧火工了。

哑女手艺不错，她一个人将这一顿饭做下来，管着灶上的三口锅，井然有序。

不到小半时辰，便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吃饭的时候，哑女给李尚真盛好饭，拿起第二个空碗，却并没有给自己盛饭，而是掀开了袖子，露出那道已差不多愈合的了伤疤，毫不犹豫就要将这道不知被她撕开了几次的伤口再次撕裂。

李尚真眉头一沉，立刻阻止，喊道：“住手！”

哑女抬头看了看他，依旧露出那温和的笑容，打手语道：“姐姐的血可以救命，你身子还很弱，需要它。”

李尚真一把夺过空碗，怒道：“我不需要！你别再折腾自己了！”

言毕，将面前的那碗饭拿给哑女，他则用那空碗自己去打了一碗饭。

哑女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来，这是贺安第一次像这样大声怒斥她。

哑女心中一酸，眼中便沁出了泪花。

李尚真打了饭回到桌上，见她此般，忙道：“又怎么了？”

哑女含泪打着手语：“安！是姐姐没本事，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你，让你为难了。”

李尚真一愣，随即内心如遭重锤一击，只觉适才自己那样大声跟她说话，实在不该，心中无比懊恼，重重地叹了口气，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哑女碗中，轻声道：“别胡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多在意下自己。不说了，你打手语也累，先吃饭。”

哑女抹去泪痕，用力点了点头，给李尚真也夹了一块鱼肉。

吃完后，李尚真强行收拾碗筷，让哑女在凳子上坐着。

此时天还没黑，但由于位置的原因，哑女的家已经完全处于黑暗之中，屋子里也早已点起了油灯，有凉风吹来，灯火摇曳。

正在收拾的李尚真侧头，看到灯光下那具如枯鬼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残缺破碎着摇摆，像风中飘零的老破树叶。

李尚真不忍去看，自顾继续收拾，然后开口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吧，去一个人少的地方，以后我来照顾你。”

哑女微微一笑，打手语道：“你都说过好几次了。可我们能去哪里呢，家里又有这么多东西，你还是好好读书，过两年争取去考个功名，这样我们的小安有了地位，自然也就有好日子过了。”

李尚真皱眉道：“我怕你在这里撑不住！”

哑女作笑骂状：“瞎说！姐姐还年轻着了。你不要担心姐姐，自己好好读书做学问。”

免得李尚真再说，哑女起身夺过了他手里的抹布，打手语催促他去房间看书。

李尚真被推出了厨房，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了卧房，却哪有心思读什么书，坐在床上发呆。

哑女收拾完厨房，打了小锅中的热水稍微洗漱了下，又给李尚真端了一碗鸡汤过来，叮嘱他读书后别忘了去将他那睡了三天的身体就着热水洗个澡，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她身上还有伤，身体也确实很累了，得早点休息调养，明天还得上山去采药材。

李尚真随意翻了会书，仍然没有什么心思，到厨房打水洗了澡回到房间，神色凝重地躺在床上，沉思着什么。

洗澡时他再次看见了心口处的伤痕，这才想起来，当前还有一个最紧要的问题。

当时是谁杀了贺安？

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以至于对他这个毫无身份的“贫民”下此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