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皇帝的一纸诏书由平章政事呈递而来,召他入朝做官。这几日,他夜不能寐,每夜在榻上辗转反侧,又或于厅堂踱步。
同样受到皇帝诏书的人,还有他的挚友—曾帆。在信中,曾帆告诉了他此事,并表明了不应朝廷的号召。他觉得,倘若应了朝廷的号召那便是不忠不孝,是背叛前朝,有违父志的。信中,曾帆也明说自己不打算明哲保身。除此之外,曾帆还用戏谑的言辞讽刺朝廷。他,曾帆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大罪。为此,曾帆死于市井。那天,声势浩大,前来看曾帆被砍头的人很多。
如今这诏书已然来到他的头上了,他要做出选择,他能否做到明哲保身,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日夜,窗外树影摇曳,夏虫啼鸣,惨白的月光透窗而入,洒于地面。陆子昂难眠,起身酌酒。“肥羊从主人领,不知所适。昼肥羊懒食草,待暮冉冉来,远传一群人嬉笑,火起,一羊被去。”陆子昂读后便知后句为何。只短叹一声,时下自己正如此羊一般,不知所适,伺火审。
他的弟弟,陆子扬,因少有作为,通习武艺,成为了一名翊卫大夫。在抗元战争中战败,被俘,现于狱中。次日,陆子昂前去探监。子扬兴许知道其兄长还未应朝廷号召此事,便恳求兄长能应此诏书。并言其父取其兄弟二人名之用意,万不可忘!今弟已为牢狱之人,想是不可达父遗愿,还望兄长可成。
其父希望他子昂子扬兄弟二人可重振家业。其父在他们兄弟二人行冠礼之际,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们,其祖上是孙权幕府之一,东吴大都督的陆逊;以及镇军大将军后累迁大司马的陆抗;还有被锺嵘称为“太康之英”,留下《文赋》、《豪士赋》的陆机。为此,其父取兄弟二人名为子昂子扬。
平章政事又一次敲响了陆子昂的家门,厉声斥责陆子昂不拜皇帝恩赐,不应朝廷号召,迟迟不予回应,是何态度!陆子昂硬着头皮把门打开,并表明令其先回府,次日再来,他陆子昂会做出回应。平章政事听后白了他一眼,碎了一口便离去。离去时还恶言道:“若明日未见回应,我就禀报朝廷,说你蔑视皇帝诏书,自视清高,不愿应诏。”
是日夜,晚风微拂,书案烛影摇曳、残缺。陆子昂伏案疾书,写至中途,站于窗前,微风吹拂他的衣襟,望向那月牙忽的想起曾帆砍头那天。那天,熙熙攘攘。他的挚友曾帆在一竹子搭建的高台上跪着,身旁是两壮汉,他们就是侩子手。曾帆一袭白衣,但那白衣明显有不少黑点,想必是血渍,背后插一“明梏”,披着一头乱发,乱发遮住了他的面庞。头顶一轮烈日,午时三刻即到,监斩官员将处斩的牌子掷地,牌子落地的声音震耳欲聋。当那把用于斩决的大刀高高举起,在烈日下明晃晃的一刻,陆子昂与曾帆竟对视了。陆子昂看道了曾帆的眼睛,那是何等的异样,目光里掺杂了什么情感,他陆子昂不知。
清辉越过树林,抚摸着疲倦的陆子昂。书案上摆着两份信,这是他一夜的结果。当太阳跃出东天的那一刻,陆子昂起来了。万道霞光在空中凝聚成五彩斑斓的宏大光体,驿动着照亮了远处的山岭沟壑。平章政事敲响屋门,陆子昂将一封信交给他便将门关上。“叱,他们这些文人,就是成日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午时,陆子昂身袭素衣,将另一封信交给狱卒,让他委托给自己的贤弟陆子扬。
当夜,陆子扬借着寒冷的月光,将兄长的信拆开,信中言:
“肥羊从主人领,不知所适。昼肥羊懒食草,待暮冉冉来,远传一群人嬉笑,火起,一羊被去。余羊好奇,争示火。见其羊,斫头于庭而死,投火于下以待众人餐。余羊闻声凄恻,可听者流涕。曰:’谁见同域者死而益畏乎!’”。
信的背后还笔力遒劲的写着两行字:“应朝廷之号召,可谓背父遗志;不应朝廷之号召,又何以兴吾族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