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昏黄的路灯投射他的影子,他手掌向上托着落下的雪花。雪花在他的掌心化成水,就正如他的理想与雄心一样,成为一片虚无。那句“生意兴隆”,是对来者的祝语,他对往日的温存,亦是自身的渴望。
他不困,他就一直看着窗外。在火车启程的时候,他的内心有一丝动摇。难道就这样回去吗?就这样无功而返吗?北漂十年一无所获,就此回去,又该如何履行那个诺言?要不就此下车,在拼搏数年,或许能熬出头来?可现实的骨感将他丢回冰窟。如今的他,身上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周转一家店铺,他的最优选或许就是回府积淀。
迷惘的看着窗外,路途的景色由于瞳孔的涣散都被淡忘。直到朦胧的山廓映入,他猛然回神。这绿色的山体,正是自己启程时目之所见。此时,他看着朦胧的山廓变清晰,看着清晰的山廓又变模糊。心中涌出无限情绪,眼角也悄然湿润。为掩盖哭泣,他佯做埋头苦睡,直至火车到站,他下车。
脚下的这方土地,如今,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无论他身至何方,他永远是这方土地养育的孩儿;但时移世易,这里变了很多,使他有了一种违和的陌生,彷佛他是一个外来人一般。
岭南的冬天不比北方。若说北方的冷是由气温低和降雪所致,那岭南的冷可谓是一种湿冷,再加上凛冽的寒风。即便是午时,也无法抵住这寒风。一阵寒风将他的手吹的痛彻心扉,于是他赶忙将手塞入口袋。一家包浆豆腐激起了他的味觉,云南十八怪,好一个吸人眼球的名号。这家店不同旁边的店铺,食客是在外就餐,坐在类似于酒吧的吧台椅,人坐上去后正好平视店主,便于点餐。店内一面大大的墙上,就记述着这云南十八怪的包浆豆腐。正在就食的是一对青年情侣,从他们的言语、行为看的出他们十分恩爱。而这一慕却令他的面颊有些发酸,索然没了胃口,离去。
糕点店的门前,飘散出的香味使他神往。欲走入时,却发现店外有一孩子与父亲说笑。孩子的年龄,他心想,与他的小孩相仿吧。可是自己在外北漂十年,未陪伴过孩子,心中便涌现一股愧意。他,真的是一位好父亲吗?他湮没于人海之中,也成为了人海中的一滴水珠。他不敢回家,不太敢回家。
夜幕缓缓降临,街上的白炽灯一同亮起。附近一家超市传出《好运来》的乐声。“竟然都回来了,就买点东西给妻儿吧,也就当作是对自己愧意的弥补吧。”超市内,可谓光彩夺目,各类商品琳琅满目,看的他不知道买什么好了。东看西瞧,他有好多好多想买的,但是碍于身上那为数不多的钱,他着实不好做出决定。离开超市时,他带走了一件大衣与一盒甜品。
长弓博二街,这里就是家的位置。越是离家越近,他越是愈发的畏怯。他在路口惘然的抬头,发现原来夜间的天空并非是墨黑的,却是一抹钴蓝色,夜空也没有星星为之点缀,更没有童话故事中的轮月。
不知是手中的礼物驱使他迈步回家,还是心中的愧意推动他去敲响家门。长弓博二街,青砖瓦楞,鳞次栉比。旧时的小屋与如下的楼宇穿插其中,高矮不平。小道两旁瓦楞房,传出孩童笑语,夫妻呢喃。他走在小道上,白炽灯照亮前路,唯独一处是无光的,当他走进时,这盏灯亮起,走过时这盏灯暗下。“看,这盏灯为我而明”。
他与妻儿只有一门之隔,他不敢敲响这扇门。屋内是妻子与孩子的话语。“爸爸今年回来吗?”“妈妈不知道呀,爸爸现在还没告诉妈妈呢。”此刻,他才想起,自己在外北漂十年,从未主动与妻子通话过,通话次数之少,时间之短。先前是为了做好生意以此实现那个诺言,而今年是不敢拨通那个号码。眼眶怎能留住泪水,留下数道余温泪痕。他抹了抹眼泪,拨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孩子对母亲的迫切询问,他不及妻子开口,沉重地敲响家门。屋内传来推椅子起身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
但是开门的是男人的孩子。孩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高大的,肩宽的男人,却认不出这是自己的父亲。赶忙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男人的妻子和蔼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招呼孩子过来。男人才刚刚蹲下想要伸手抚摸自己的孩子,孩子就突然跑开了。对呀,十年的时光,早已改变了他,不仅是他的外在,还有他的内心。这十年的时光,宛若一把刨刀,在他的脸庞雕刻出了不少沟壑。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眼中的光既柔和又忧郁。这样的他,孩子怎么回认得出来呢?“乖宝,就是这个男人丢下我们十年哒,他现在回来啦,这个站在门口的男人就是你的爸爸呢”。
妻子看着他,虽然他不说话,但也知晓了一切。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张开的嘴又闭上,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终于回来啦”“嗯”。
夜半起雨,雨落在屋顶上的声响,却盖不住他们无声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