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留下的老房子有两座,一座正屋,一座偏屋。都是砖头根基,泥土夯墙,茅草缮的屋顶。正屋坐北朝南,三间,墙壁厚实,前后进深大,显得宽敞一些;偏屋坐西朝东,也是三间,砖基和整体高度都比正屋矮一些,前后进深稍窄,房子显得有些单薄。两座房子的门都装在内侧,向内开。正屋门外侧还装有一个单扇栅栏门,竖格木头、横格铁条,十分笨重,孩子推不动还不上打不开,只有在家中无人的时候才会关上。门轴中部有砍痕深入门轴一半,抢劫的土匪干的,被听闻消息的三子爹回家打跑了,但门轴一直没有修复。正屋墙壁厚于偏屋,门口墙上留有猫洞,显得比偏屋功能齐全一些。两座房子面积上几乎没有差别。
瓜熟蒂落,树大分枝。三子小爷师范毕业参加了工作,不久之后娶了媳妇,成了家,分家便提上议事日程。
分家就是分房,因为家中除了睡觉的床和妯娌俩各自的简单嫁妆,没有其他值得一分的物件了。
三子妈是十七岁那年嫁过来的。其时三子爹和奶身体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日渐衰微,大不如从前。三子爹年轻时为了守卫家园,与来家抢劫的土匪枪战,被子弹射中小腿,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没能及时治愈,落下病根,从此走路一瘸一拐的,晚年伤口还时常流脓;三子奶晚年罹患老年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智商衰弱得像个未成年孩子,时常与孙女孙子争吃要喝。三子二爷和小爷都在上学。三子爷在外地教书,离家远,平常吃住在校,星期天才能回家一趟,压根儿就顾不了家。老人、孩子照看,家务、农活全由三子妈一人张罗,真可谓含辛茹苦、艰难竭蹶。三子妈嫁来三年多时间二老相继离世,送走二老的日子并没有轻松起来,弟弟们的学业正处关键时刻,自己的孩子也相继出生。长兄如父,长嫂比母,弟弟们的学业不能荒废,三子父母依然挑起扶养弟弟成长上学的重担,不辞辛劳,无怨无悔,直至二人圆满完成学业。
三子二爷高中毕业考取外省大学,四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更远的大城市,离家越来越远,再也没有回过农村老家。对于分家问题,三子二爷来信明确表态,不参与分家,自己的那份能给大哥最好,因为大哥大嫂为大家庭付出太多,没有大哥大嫂自己的学业无法完成,就不可能有现在的自己;另外,大哥大嫂孩子也多,需要宽敞一些的房屋。
二爷退出,只剩下两家分,这事就好办多了。“正偏房相差不大,两家各居一屋”。鉴于长子的地位和付出,分家主持人醒大爹认为正房给老大、偏屋给老三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于是庄重地提出了自己的分家意见。不料话音刚落,三子小婶就扔出一颗炸弹“都是儿子,凭啥要分个张长李短、三大四小?”这让数次主持分家自恃公平公正、这一次也是十拿九稳不该产生异议的醒大爹措手不及,尴尬不已。这也是醒大爹在庄上主持分家首次遇到几乎没有瑕疵的主导意见被否定的情况,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德高望重、深受庄上男女老幼尊重的醒大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不知所措。小爷装憨不说话,没事人似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说话本身就是态度。一时间,分房陷入僵局。
要做到绝对平均,就得把正屋、偏屋全部一折两半,两家各取一半。如果真是这样,这房就没法住了,不现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分到正屋的,拿出一些钱补贴给偏屋。这办法看上去公道,但补贴数目不是一钱两钱,那时那样的家境,哥俩谁都拿不出,无法实施。其实这两个办法都忽略了老二的意见,看似公道其实不公道,醒大爹心里明白。醒大爹更清楚,他被请来是分家的,主要任务是分家,要谈公道也必须在分家的前提下讲公道,分不了家才是最大的不公道。
“抓阄吧,谁抓到正屋谁住!”醒大爹无奈地说,心里却想着“公道自在人心”“多付出的人运气不该差”之类的,默默地替三子爷三子妈祈祷,希望他们能抓到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