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濂之立刻闪身挣脱出。四目相对,都是防备。
陆景观察到,那印记周围还有其他的封印,除了自己的,还有袁澈新上的封印。他想起前天在山下找到陈轩璃和霍濂之时,后者因为对抗妖兽而使用了大量灵气,那个印记也变得刺亮,如藤蔓一般蜿蜒至霍濂之全身,令其痛苦不已。如果不是自己临时用封印压制,霍濂之似要进入暴走之态。而上此封印,比封印虎口崖的妖兽还要费劲。
陆景越想越忧心:“袁澈,我师傅还和钟前辈在一起处理一些事情,回头再上山转告他吧。这人的秘密实在不少,我现在就想问个清楚。”遂转向霍濂之:“这印记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见霍濂之不肯动,陆景又生了试探之心,抄起手上锄头便向对面抡去。“呼呼”声过,陆景已将锄头掉头,木棍瞬间击中霍濂之肩膀。霍濂之眸中一怒,一手把住锄头木棍,直往陆景处推回。陆景直觉他企图挪动锄头,那刀头的方向对准的是自己的心口,顿时一凛:“好重的杀心!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在试探你!”
霍濂之索性松手:“试探也好,来真的也好,要杀要打,悉听尊便。”
陆景看他放弃挣扎,感到迷惑又可笑:“要不是沈掌门和袁澈一直关照你,你又救了留儿,我昨日就把你关进狱林了!这印记实在可疑,看样子沈掌门也不知道。”
“你瞒得太牢了。沈掌门是真心看重你,你还是如此防备。如果不是昨日与妖兽打斗灵气大量周转刺激了这印记,你恐怕要瞒到底吧?”袁澈轻步靠近,一把抓住霍濂之,提进了自己的屋子。
陆景放下锄头和竹篓:“这才是袁澈嘛,我真不想用‘慈祥’‘和蔼’这样的词来形容你,袁、澈、‘大、哥’。”说罢也进了屋子。
袁澈布上一层结界,取出一净瓶放在桌上。霍濂之侧目而视,陆景则觉得陌生又熟悉,这才认出来:“含光瓶?这不是望天教的东西。”
“对。”袁澈对霍濂之道,“有一类空间法宝,比储物用的锦袋更为高级,内里便是一个小世界,主要用来关押活物,有特定的法术可以束缚,甚至打击被关之物。因为制造不易,又用处极大,所以金字盟对此有严格的使用规矩,只有四大门派可以炼制这样的法宝,各自只保留五十个。别的门派只能购置三个,也是由四大门派所制。持有者通常是门派的高层人士,若有遗失或损毁,须得金字盟审核后才能重新炼制。东寰一带和中原的门派用的都是紫金葫芦,西边一带用日月宝盒,北边用乾坤袋,含光瓶则是南地的门派所用。”
陆景听了,想起几个旧闻:“那边有门派丢过含光瓶?”
“是的,那边小门派最多,含光瓶丢了还不止一个。”袁澈使用法术,让其中的身影可以隔着瓶身目视。“我去翻过金字盟的记录,也去走访了那里的门派,那些含光瓶都还没找回来,那边的暗势力层出不穷,起起落落,含光瓶的去向可想而知。霍濂之,你有此物,在‘那儿’的地位也可想而知。这里头,也还残留着魔兽的气息。”
“魔兽?”陆景双目圆睁,“袁澈,你可别告诉我大伙儿殚精竭虑地到处寻找魔兽,结果始作俑者就是这人?”
袁澈微微点头。陆景顿时怒上心头:“你是哪里派来的细作?”甫起身便被袁澈拉住。
“他有他的为难,给他点时间,让他自己说。”袁澈放轻了语气,陆景不满地坐下,手依然攒成拳头。
然而霍濂之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一副任打任杀的态度。
袁澈并未追问。陆景余光一瞥,见到瓶中关着的身影渐渐清晰,恍然又是一个“霍濂之”时,再次震惊:“这是魂魄?你居然……?!”
他确认了好几遍,随即明白过来,更加震惊:“袁澈,你跟沈叔叔很早就知道他是重灵了是吗?难怪呢,你们对他这么上心!他又是单一的金灵根……怪不得你对他这么耐心……我的天哪!”
陆景又想起之前别的事的来,不断说着“怪不得”“难怪”,此刻望向霍濂之的目光已经变得十分复杂。
他有太多的疑问,霍濂之却无回答之意:“你们要怎么猜测是你的自由。”
陆景没好气道:“我奉劝你自己说清楚为好,不买我的账也罢,可别忘了那天你很不巧地救了留儿,她虽然被妖兽追得晕头转向,但过后要是想起来你的异样,再宣扬了出去,你想现在是特殊时期,若真有人信了,你还能安然地坐在这儿?”
“她的话,谁会信。”霍濂之很是不屑,但眉宇间似又有些动容。
他们争论时,袁澈已经沏茶、焚香完毕,仿佛就和平时一样。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阿景说得很对,哪怕是放羊的孩子,大家也曾信过。留儿与你龃龉不止一次,旁人也罢,至少陈峰主和杜总管早已在关注你。”袁澈继续施法,希望瓶中的身影也可以看到与听到外面的情形。
瓶中魂魄与霍濂之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便是形容举止中都透着一股凶狠之意,此刻怒视着陆景和袁澈。
袁澈对那魂魄的恶意视而不见。他的声音很柔和,望向霍濂之的眼神也是如此:“抱歉,刚才的话听上去像在威胁你,但我本意不是如此,阿景也是情急才这样说。”
“你们到底要怎样?”瓶中人拍打着结界,又看了眼霍濂之,“放了他!”
“你们从小到大的情况,我知道很多,因为有人拜托我,要我保护你们。”
陆景抬眼,讶异地看着袁澈。霍濂之微微一动,却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茶水洒了一地。
……………………
袁澈很快将残水收拾干净。霍濂之似有动容,欲言又止。瓶中的魂魄目瞪口呆:“你也认识独孤叔叔?”
袁澈点头,从锦袋中取出一沓符箓传来的书信,上头的年份都是十多年前:“我是他的师兄,你小的时候,我们一直保持通信,后来他不知遭遇了什么,与我断了联系,这几年我和沈掌门一直在找他。”
“有他的消息吗?”那魂魄靠过来,殷切期盼袁澈肯定的回答。
但是袁澈摇头:“杳无音讯。”
霍濂之的脸色变得灰白,魂魄冷笑一声:“算了,即使他还在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也必然是那样,没什么好找他求证的了。”
袁澈道:“你们要求证的事,沈掌门不好作解答,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见他们眼神一亮,袁澈继续说:“不过你们须得先说你们的经历,是谁让你们偷魔兽的,我才好择日说。”
一人一魂顿时都急了,魂魄道:“你既然跟独孤叔叔有联系,那就已经知道我们的经历了呀,还问什么?”
“你别糊弄。独孤自你们出生起只与你们待了三年,你们家族遇难时,他也消失了。后来你和你兄长都被霍清之老前辈收养,但霍老前辈只对外称你们是亲生的孩子,母亲离开后托付给了他。那之后你们就一直住在元宝城,是我自己暗中了解你们的状况。某一天,你的兄长葬身于魔兽腹中。再后来,你突然不见了,周围的散修猜测你被拐子偷走,霍清之老前辈也很快去世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们,直到过了三年,你们又来投奔望天教。”袁澈重新倒上茶水,眼中不乏担忧之色,“你知道,我要问的就是你们消失的三年的事情,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真的是拐子吗?”
霍濂之的胸口起起伏伏,眼睛微红。魂魄怒目,“哼”了一声:“去世?你说得好轻巧,爹的死当真与你们没有关系么?登天楼的人都亲眼看到了,你们的修士跟散修冲突,爹只是来劝架,你们就重伤他!”
袁澈知道他避重就轻:“这事沈掌门早与你们解释过,霍清之老前辈在你失踪后找你都来不及,那段日子从没出现在登天楼,何来工夫劝架?必然是有心人要从中挑拨。而且,你别转移话题。”
“我偏不信,你们只是为了留住我们,所以巧言令色,以为这样就能把那些仇恨揭过不提了吗?”魂魄脸上写满了怨怒。
袁澈暂时不说话了。他知道这魂魄情绪激动,霍濂之亦是感性之人,此番沉浸在自己仇恨之中,此番十有八九问不出其背后指使者了,但必须消除与霍濂之之间的隔膜,否则沈郁前面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陆景还在琢磨袁澈之前的叙述,那都是他从不知道的。他狐疑道:“江湖上最大的拐子帮派在八年前就被终乌山处决,那之后金字盟也打击处理了不少拐子,至今也毫不姑息。若有人检举,还有重赏可拿,所以现在拐子越来越少。何况以你的能力,加上天师道霍老前辈的教导,能轻易被拐子带走?”
那霍濂之咬紧牙关,照旧不语。魂魄不耐烦道:“别问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们不会说的。也别来求证你们的猜测。”
袁澈顿时心生疑窦。陆景无心饮茶,满杯的茶往桌上一搁:“这小子笃定我们不会拷问他,所以不说。”
话音刚落,只见霍濂之肩头处若有光。两人上前查看,那印记隐隐有动静,但和前一天要发作什么一般完全不一样。霍濂之迅速拽起衣领,已埋下头,眼角依稀可见泪光。他终于抬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别逼我了,我没法说,对不起。”
而后再无话。不久只魂魄叫嚣了一句:“有本事就把我们关起来!”
袁澈看着他的肩头如有所思,只道:“也好,自今日起你们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也算是关押了吧。”
说罢朝霍濂之掐诀施法,隐约可见其双手多了一条锁链,中间的锁又伸出一条链子,一直延伸到袁澈手中。
那淡淡的法术的光芒瞬间就消失了。魂魄惊道:“你对他做了什么?这不是寻常的法术!……你……你和独孤到底是哪里来的?”
陆景无奈道:“你才知道问啊?”
“我等一下会跟你说的。”袁澈正在解除屋外的结界,“霍濂之,望天教是一个和平之地,完全有力量守护你。而且,你既然帮助我们确认了火蛇妖的身份,又在危急时刻救助留儿,可见你本就是个良善之人。希望你有弃暗投明的一天,成为望天教的功臣,我也会想办法解决那个印记的问题。”
不知屋中人神色如何,陆景已不作逗留,只在袁澈送他出门时让他说道:“没想到这个人的情况比留儿还要复杂。他到底是哪儿来的?家里跟望天教有仇怨么?还有霍清之老前辈的事,这些你们都不曾提起过,师傅也没有,我实在好奇,你们究竟有多少秘密?——还有,他的印记一定有别的问题。”
“我知道,他的情况你等我符箓传信。”袁澈已取出符箓来,却又换成一封书信,“阿景,我需要你帮我跑一趟鹤阳,寻找一个巫女,你亲手把信给她。”
“巫女?”陆景看着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心中有了猜测,爽快应下,当即便动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