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正当苏晓慧找不到事做、一筹莫展时,许一鸣却接了个大活①,《都市青年报》开设了一个婚恋专栏,特邀他为主笔,撰写系列文章,每周连载。
写文章即有名又有利,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屈指算来,每月的稿费收入超过了工资收入。
许一鸣写作时,苏晓慧在一旁静观欣赏。她看到许一鸣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她的心也随之起伏变化。
她特别佩服能写作的人。那些字她也认得,怎么到了许一鸣的笔下,就组成了文章呢?还挺感人。
这会儿,许一鸣睡着了,她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坐回写字台前,扭亮台灯,读着许一鸣新写的文章《河水清、河水浊》。
当冯婷婷用娟秀的字体在离婚证书上签下名字时,程彬的心骤跳到了极点,浑身打摆子似的颤抖。他承受不起这非人的折磨,发疯似地逃出了法庭。
他站在法院外的大树下,眼见得冯婷婷缓缓地推着自行车,一步沉过一步的,渐渐的在他的视线中消逝了。
事情来的太突然,当他得知冯婷婷出轨时,这丑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四面八方射来的冷言恶语把他击垮了,分手成了自然。更可恶的是,这娘们先他提出了离婚。
这娘们…
这娘们……
他回家,一路上叨叨着。
当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家时,已是撑灯时分。他看到彩电、冰箱一样没少,沙发、大衣柜、写字台仍在原处。
他一头扎在床上,昏睡不起。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爬起来喝水,看见写字台上留有一封信。展开便看到了熟悉的字体:
程彬:
我走了,带着羞愧,帶着耻辱。更带着对你的怨恨!
……结婚后,我再也找不到那个疼我、宠我的程彬了。
河畔的歌声哑了,草地的舞姿没了。有的只是望眼欲穿的等待。
你知道吗?每天无论多晚,我都会守在灯下,盼望你归来。
可你一一
忙!忙!忙!
应酬!应酬!应酬!
常常是,归来时,你烂醉如泥。
我的心碎了!碎了!碎了!
我出轨了,用伤害对待伤害。
说这些,并非为自己辩解。
是我,亲手埋葬了爱情。
我悔呀!悔呀!悔呀!
我深知,在今后漫长的岁月,我将苟活在耻辱中。
但我就不信,你就能平静吗?……
程彬读不下去了,泪水打湿了信纸。他难受哇!他冲出门去,来到他俩常来的小河沿,分不清西去的河水,是清,是浊。
回到家,台灯很晚才熄,程彬蘸着泪水写了一首诗。
冯婷婷看到这首诗时,脸上又泛起了红晕。多少年后,她还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我站在路口,
目送你远走,
风儿吹散你瀑布般的秀发,
青丝间爬满我痛苦的缠绵。
回一下头吧,
哪怕不是依恋。
回一下头吧,
即使不再相见。
噙着你的背影,
滚落无声的呼唤,
我将站成一棵树,
上面结满了疯长的思念。
苏晓慧读到这儿,已是泪水涟涟,她起身上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躺在床上还在想,冯婷婷怎样渡过难关的?明天得问问一鸣。
一一一
①大活
东北话:意思是大事。
十四
这段时间较为平静,许一鸣白天上班,晚上赶稿子。遇到不顺,废稿纸扔的满地都是。他平时不怎么吸烟,但写稿时,吸起烟来一支接一支,弄的房间烟雾缭绕。
苏晓慧算是体会到了,感情这写作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没别的法儿,只能买点好吃的,补补脑子。苏晓慧见天跑菜市场,寻摸好吃的。
《都市青年报》为周报,每周发表一篇许一鸣的文章。没素材了,他就得去采访,忙的不亦乐乎。好在备有十几篇文章,能应付一两个月。
草绿了,花开了,春天来了。
东北这地方的春天,最不像春天,看着人们的穿戴就捌扭,穿什么的都有:青年人不管不顾,短袖一溜,裙子一片。老年人就不行了,棉袄、棉裤裹在身上,球成一团。
东北这地方的树木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前一天树稍只一抹鹅黄,睡一觉再看,却绿一片。站在树下,都能听到叶子生长的声音。
憋了一冬,人们头都憋大了。春天来了,还不赶紧换换气,开开眼?
踏青?对。踏青去!
于是,通往市郊的路上塞满了人。大人追,孩子闹的好不热闹。许一鸣也撂下笔,和苏晓慧一起汇入了踏青的行列。
城东有个公园,是清朝开祖皇帝努尔哈赤和皇后叶赫那拉氏的陵寝一福陵。沈阳人管这个地方叫东陵。
福陵地势奇特,前临大浑河,后倚天柱山,是长白山余脉。据说这一风水,保大清朝三百年。这一说,足够史学家研究的。
平民百姓就琢磨自各儿①的事,踏青到这地方再好不过了。陵寝咱不进去,进去得花钱买票。咱到后陵去,那里丛林成片,青草遍地,鸟语花香,小溪潺潺。别提多美了!
疯够了,玩累了,铺一块塑料布聚餐。虽说不丰盛,家常食材还是有的。酱肘子、炸茄盒、火腿肠、花生米等,摆它个五七八盘。
沈阳有名的雪花散啤,大塑料桶装着,那味,特醇!用大茶缸子可劲造②。
许一鸣、苏晓慧没带吃的,他俩准备下饭馆。
在后陵转悠了一圈,他俩巧遇吴虹,惊喜极了。苏晓慧和吴虹,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疯上了。
吴虹告诉他俩,货卖完了,断货了。闲暇回家看看老娘,待几天。她娘家就在后山下。她出来采蘑菇,巧遇了。
生拉硬拽的,他俩拗不过,跟着来到吴虹的娘家。
吴虹娘家的村子叫后陵堡。东北这旮旯③,管村子也叫堡子,也叫屯子,也叫窝棚。这里沾皇帝的光,风水极佳。后陵堡属丘陵地貌,东边靠山,三面小河环绕,出入仅靠两座桥。一座铁索桥,走人的。宽不过两米,上铺木板,高于地面,走在上面晃晃悠悠。
一座漫水桥,行车的。宽不过五米,低于路面。桥两侧没有护栏,雨天时,水漫过桥面,时常有车翻下桥去。
这一高一低两座桥,缘于这条河。其实河面宽不过十几米,但河床陡峭,落差很大,有十几、二十米。平时倒也看不出什么,河水缓流,水草摇曳,鱼虾嬉戏。可一旦下雨发水,则顿时大变,河水暴涨,比脱僵野马更甚,气势汹悍。当地人起了个更贴切的名字一牤牛河。
吴虹娘家一小院,长长的葡萄架直通房屋,房前屋后全是植物,绿荫遮掩。在午日的阳光照射下,斑驳的叶影映在身上。一只小花狗摇着尾巴,汪汪汪地叫个不停,被吴虹喝住,怯怯的挨了过来,用两只毛嘟嘟的大眼睛盯着来人,用身子蹭着吴虹的裤角。
进得屋来,看清了这是三间大瓦房,一明两暗。中间是灶房,东西两间是住屋。
房屋收拾的特干净,地上铺的砖,冲刷的露出了本色,纹理清晰,斑点尽显。
炕柜古朴,柜门镶着瓷砖画,有山有水,有树有石,有渔翁,有小径。
炕上盘腿坐着一个老太太,扎着头鬏,托着个大烟袋,咕噜咕噜地抽着烟。见他们进来,把烟袋锅在炕沿边磕打磕打收起来,拍拍炕沿,让他们坐下。
“虹啊,快去沏茶!”老太太声音响亮。
“大娘,打扰您了!”苏晓慧抓住了老太太的手。
“哪里话呀,来客人了,喜兴。”老太太抿嘴笑了。
“我妈呀,就盼着来人,别看她老了,爱热闹。”吴虹端茶进屋。
“大老远的,谁来这呀。我老太太就愿意找人说说话。”
“妈,他是记者。小心给你上报纸,”吴虹点怼着老太太。
“啊!记者呀!我可没说什么。”
闲扯几句,老太太张罗着做饭。一边忙乎,一边唠叨:也不早说,慢怠了!慢怠了!
没早说也不差:四菜一汤,绝了!
小鸡炖蘑菇,东北待客硬菜。鸡是自家散养的小苯鸡,蘑菇是吴虹上山现采的。
摊鸡蛋,自家散养的鸡吃虫子下的蛋,黄炴炴的。
炸茄盒,特饱满,一咬一流油。
素炒气豆丝,吃一口,满嘴清香。
素烩汤,真叫个鲜。
他俩饭桌上得知:吴虹打小就没了父亲,是母亲一手把5个孩子拉扯大的。可惜的是,老丫头(小五),都上生产队干活了,一次送公粮,拖拉机过道口熄火了,惊慌失措被火车撞死了。那年老丫头才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