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丁未,有彗星出奎,逆行入紫宫,又有客星如三升碗,出贯索,西南行入天市,至尾而消。此为丧乱之象,明公岂不察?彗除紫宫,天下易主。客星入天市,为贵人丧。西南行者,应在蜀地。再不见机,则危亡顷刻覆手。”
黄濁摆了摆手:“休要妄言,玄虚之事而已,如何左右兴亡。卿且近前,吾有明珠一颗,你且来看。”
他的心思,可不在什么星象。
季萧接过明珠,随意一瞥道:“虽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性命不在,安能坐享?当初萧王亦遭星象之乱,昏聩不察,遂有屠戮之难。覆辙不过数月。明公难道欲继其祸?”
黄濁笑道:“卿休矣,吾不愿听。”
季萧嗤笑一声:“人言濁公仁爱端方,洞彻至理。妾闻之,不吝千里相投。怎知狭隘狠戾,尚不如一庸人。妾虽驽钝,亦不愿侍于左右,请容退。”
黄濁忽然变色,一拂衣袖,重重哼道:“短见妇人,休要牝鸡司晨。莫非又是前来游说的?上午那个现在可在牢中!”
季萧道:明公说妾牝鸡司晨,其实耿耿于怀的,却是妾说明公不如庸人,狭隘狠戾。明公世袭濁公,劝课教化。睿智之姿,傲彻寰宇,仁德之名,远播鄙黎。然一朝身陨,人必手戳明公脊骨而骂。岂止不如庸人,简直贻害四方!
“来人!”
黄濁忽然站起身来,他现在只想把这疯子抓起来。
仆从闻言,就要上来抓人。
季萧眼疾手快,抄过身旁烛台,摘掉明烛,一下子抵住黄濁要害,大声道:“明公可以试试,妾能否血溅于此。”
第四十六章一石数鸟
听见季萧发难,托词同来同归,一直跟到屋外的江泳、秦五羊、陆谦,呼啦啦冲进屋里,然后回身掩上朱门。
黄濁心里一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极大的错。
黄濁微微一动,烛台之尖便如跗骨之蛆般紧紧跟来。他见逃脱无望,索性不再挣扎。
“禀退左右,妾自有良言相赠。一席话了,明公若还想杀妾,妾束手等死。”季萧手持烛台,铿铿说道。
黄濁命悬人手,只得深吸一口气道:“你说。”
季萧闻言,反而更加凑紧一些。
“明公以为,苴灭仁德慈爱,比萧王何如?”
黄濁无奈道:“我并不知萧孟亏为人啊!”
季萧道:“萧王为人,仁爱端厚,不忍残杀,国内岁决刑狱不过七百,非大奸大恶之徒,不处极刑,可以说有些妇人之仁。”
黄濁道:“蜀王雄心壮志,仁爱颇有不如。”
季萧又道:“明公以为,苴灭任人决断,比萧王如何?
黄濁有点抓狂了:“我并不知萧孟亏为人啊!”
季萧道:“萧王为人,狐疑犹豫,见机不决。且乾坤独断,难纳良言。”
黄濁道:“蜀王明哲兼听,从谏如流。如此说来颇过之。我说,你到底要说啥子哟,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季萧的烛台又怼紧了一些,尖处甚至刺破黄濁皮肤。
“去年冬十月丙子,月奄荧惑,在参。占曰:「为内乱之征。」今年春二月癸丑,太白入太微,而出端门。占曰:「臣不臣」。星官谏曰:「月奄荧惑,太白入太微,皆内乱之征。萧卿方叔札,星夜问卜于巫。恐有所图,宜先发制人。」萧王以方叔札功高,犹豫不决,七日后,便被弑于蜻蛉台。“
“如今蜀地星象,更甚于萧,蜀王残忍,更甚于萧。万一小人馋于左右,又有覆辙在前,蜀王安能容明公?”
“削地除邑只是开始,赐剑上朝是启乱心。明公不信天数,然苴灭信。明公无害人心,然苴灭有。万一难至,明公亲朋子女,娇妻宠妾,皆为刀下鬼阶下奴。乌鸢啄幼子,衔飞挂枯枝。草莽淫妻女,明公何尔为。虎狼虽毒,不害其子,庸人虽愚,思保其家,明公既不能保家,又害妻妾儿女,可不是不如庸人,狠戾歹毒么?”
黄濁辩道:“我只愿享一身之福,并无反心。大王不会杀我,他甚至要昭告天下,拜我为父。”
季萧哈哈大笑:“昭告天下,以父侍之。这么明显的缓兵之计,明公难道看不出来?明公竟不知濁公一爵,已成蜀国之累?苴灭欲诛明公之心,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明公三千宾客,竟无一人相告?真可谓一群酒囊饭袋。”
黄濁摇头道:“是我不让他们说。”
“想必宾客中,最近有人离去。”
黄濁大惊:“姑娘怎么知道,有个叫荀臣的厨子,先是劝我以反,后又托以妻病,力辞而去。”
“不愿与君俱为齑粉罢了,他临去之前,可跟明公说了什么?”
黄濁忿忿道:“竟然跟我索要千金。还劝我舍却富贵,随他而去。”
季萧轻笑:“此乃荀臣救主之计,无奈明公不察。如今却是死到临头了。若未猜错,苴灭今晚就可能发难。”
“此话怎讲?”
“兵贵神速,既然起了杀心,就不可一拖再拖。今晚明月经天,勾陈明亮,宜动刀兵。明公怕是难逃罗网。”
黄濁慌道:“我现在就去涤宫请罪,散尽家臣宾客,归隐山林。”
呆在一旁的江泳终于开口:“濁公真可谓胆小如鼠,你真觉得散尽家臣宾客,就能安生?家臣宾客若在,苴灭还惧你三分,一旦散尽,遣一壮士刺而杀之即可。君太得民心,虽然无罪也必须要死。”
说着他拱了拱手,谦声道:“危城江泳,见过濁公。”
黄濁心中顿时了然,冷冷道:“江先生亲自来劝黄濁了?天生苴黄,共历沧桑。你们杀了我便好,反蜀之事,休要再提。”
江泳微微笑道:“濁公似乎本末倒置了,反苴灭,而不是反苴,更不是反蜀。苴灭其人,偏狭刻薄猜忌,且穷兵黩武,是为暴君。濁公襄举义兵,是为民请命,保蜀安民。哪里来的反叛?苴灭在一日则蜀危一日。万一哪天野心勃勃开金牛道。戎兵至日,蜀可有遗孤?”
一席话说的黄濁怦然心动,他何尝不知苴灭黩武是祸乱之象。现在看来,苴灭连他都想杀。可一旦兴乱,世人会怎么看自己,史书又会怎么写?黄家七百年来,只图一个名。如今却要栽在自己手里吗?
他不想作乱,但也不想死。
江泳冷冷道:“我等都是为了你好。你却在这磨磨唧唧,不就图个虚名么?等江泳回萧国,定好好描绘一番。到时阁下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我看你亏也不亏!“
黄濁哂笑道:“我还怕你不成?”
“讨季萧檄,濁公可听说过吗?”
“听过,那又如何?”
“我酒后挥毫写的。可谓一气呵成,笔不停辍。若描绘濁公,我欲雕琢三日。”
黄濁大怒道:“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江泳呵呵一笑:“不无耻,如何自立?濁公欲端方,而苴灭使无耻,两形相较,濁公定会死的身败名裂。”
“这……”黄濁有些犹豫了
江泳趁热打铁道:“如若见机,此功必成,濁公请看这是什么?”
江泳掌中端端正正放着一枚古朴无华的石头,上面有扭扭曲曲的铭刻。
“石名传国,某人用它换回了自己的命。”
黄濁身形一震,便想看个清楚,江泳很大方的递了给他,微微笑道:“濁公,下定决心了么?”
黄濁翻来覆去的看着传国,最后做了个和楚奚一样的神情。
“这就是块儿石头!”
江泳有点难堪了,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一点。
大多数人是不识得传国的。
他正想引经据典的解释。沉寂已久的秦五羊,忽然抢身而出,他夺过传国,狠狠向地面掼去。见它无恙,又从壁上取下宝剑,宝剑呛棱棱出鞘,狠狠劈在传国身上。
剑断石无恙,秦五羊捡起传国,扔还季萧道:“传国之石,平淡无奇,除了结实。黄公,要决便决,不决一拍两散。哪来这么多事事儿!是要你建旷世殊勋,又不要你做乱臣贼子,你立贤王后退而归隐,到时仍是蜀人敬仰的濁公。有什么好犹豫的!”
7却听秦五羊忽然道:“哎呀呀,我要去茅房……”
季萧闻言,千羞万涩道:“我也要去。”
黄濁决心既下,也就回复雍容:“我叫人领你们去。”
江泳嘴角翕动,大事方成,实在不好节外生枝。可若放二人离去,怕又会生出很多变数来,想到此处,他忽然冲季萧施了一礼:“早去早归。”
屋子外,月忽然沉了。
第四十七章想给母亲磕个头
流年花败,月落星沉,凄清的晚风似也欺人失意,猎猎吹过,乱人发梢。
季萧总算明白,苏黎为何不让她参与复国,戎阵军旅,妇人之仁和决机不明都会毁军杀阵。她根本不是那种能成事的人。
自己果然就是个累赘,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却毫无用处的花瓶。
女人难免心软,当江泳含泪来求时,她明知不该,不能,不可以。可心下一软,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是她就只能堕入彀中。
她本以为江泳矜于身份,总不会言而无信,谁知他果然遵守约定,没有将事实说出来,可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礼,却让她从此无所遁形。
她自然知道江泳打的什么算盘,公主季萧,如果实在杀不了,那也可以让她废掉。一个背信弃义,乌党合群的公主,是不会有任何号召力的。流言从濁公府发出去,用不多久她就会臭名昭著,人人唾弃。现在想来,如果不是秦五羊见机的快,恐怕她连传国都保不住。在这场牵扯到很多人的较量里,她输的彻彻底底。
从此天地之大,却无立身之地。
“你到底是谁?”季萧看了眼身侧的秦五羊,轻启朱唇。
“我啊,一个农夫。”秦五羊侧过头与她双目对视,回答的很有些嬉皮笑脸。
季萧笑了笑没再追问。心神俱疲的她,不想再考虑任何事。
勾心斗角什么的,实在太累了。
“濁都马上便罹战火,我们得想办法出城。”
秦五羊摸出一枚腰牌来递给她。
“我问管家蹭的。怎样,是不是很机智?”
季萧接过腰牌:“马马虎虎吧!你今后有何打算?”
“你呢?”
季萧一笑。
“复国什么的,我算是不奢望了,想去一趟商地,给母亲磕个头。”
秦五羊愣了一下,商地今属盈戎,盈戎对他来说算虎口狼窝,是万万去不得的。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季萧发出一个不知真假的邀请。
“农夫,要一起吗?你好像在萧蜀都待不下去了的样子。”
“这……”
秦五羊陷入深深的犹豫,如果不允,那么从此一别,可能会是后会无期。
可楚楚也不知安全没有,山长路远,她一个女孩子怕也走不得多顺畅。
季萧似乎很失意,如果以前是因被苏黎抛弃的怨念,那现在则是对自己全盘否定后的自卑。
是啊,苏黎。人家本来就有中意的人,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想到这里,秦五羊摇了摇头。
“不了,楚楚下落不明,我得去找她。”
季萧忽然抿嘴笑了一下:“我逗你的。”
“嗯?”秦五羊顿时感觉有点儿云山雾罩。
季萧却分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她伸了个懒腰,抻胳膊踮腿儿:“我先陪你去找她,你有什么眉目吗?”
“你不去盈戎了?”秦五羊莫名其妙的问道,饶是他怎样九曲回肠,也猜不透小女儿的玲珑心思。
季萧依旧没有答他:“我一直很奇怪,以你的为人,应该不会把自己未婚妻拱手送出。”
秦五羊自得一笑:“你是说我在村子里一夫当关吗?”
“不啊,我是觉得你悭吝,而且占有欲很强。”
秦五羊黑着脸:“你就不能说点儿好话!”
季萧侧着头假装思索:“那守财?敝帚自珍?不说这个了,楚楚的事情你有眉目吗?”
秦五羊龇了一下牙,这妞儿根本不打算给他还口的机会。
“有点儿想法,但要再回去看看。”
“那就走吧。”
二人走至东城门口的时候,已是小采,正是鸟兽成栖,万家灯寂的时候,楸木所制的三重城门前,几名军士正在换班,同时准备关闭城门。
“哎,哎……”
季萧持着腰牌,急忙快赶几步喊道:“先别关门,我们主仆要回家!”
主仆……
秦五羊心里好好怨念了一下,不过想想也是,以他们二人的形象,说是夫妻兄妹之类的反而更惹人怀疑,渚泽之外是个意外,可一而不可再。
城门尉验过腰牌,又看了二人一眼:“你们是何人,怎么这么晚才出城。”
季萧佯装大喘粗气:“我是……东郭……凫田宋家的,今天……今天进城串门儿,玩的久了……耽搁了……”
城门尉道:“凫田的?怎么口音不像本地人?”
季萧双手拄着膝盖:“我娘家是墟城啊,我说哥哥,你快点儿行不,久去不归,外子怕是等不及了。前天我们那儿有个孩子被黑熊吃了。他要是放心不下我出来找,哎呀,快点儿吧……”
城门尉不为所动:“你身后这个是?”
“他啊,是我王叔……怕山路危险陪我来的……”
“贵庚?”城门尉看向秦五羊。
“三十五。”秦五羊不假思索的答道。
“她刚才说你们是主仆?”
秦五羊奇怪的看了自己一眼:“怎么,不像吗?”
城门尉决定把话说的明白一些:“可她又说你是她王叔。”
秦五羊更奇怪了:“我是姓王啊。”
城门尉无奈的一遮额头,碰到这种愚钝的家伙,简直是遭罪。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秦五羊有点儿踌躇了。
城门尉按住了腰间的剑。
“咳,被人打的……”秦五羊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答道。
“被谁?”
“咳,主人……”
“因何事?”
“这……”秦五羊又踌躇了。神态扭捏尴尬,像个被抓现行的姘头。
“说!”城门尉的声音说不出的威严。
秦五羊没有说话,却意味复杂的看了季萧一眼。
时刻警戒的城门尉看在眼里,犹自半信半疑道:“你们……”
“咳,咳……”
秦五羊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含羞带怯的说道:“有些事儿,咳,咳……”
城门尉又看向季萧,发现她早已将头扭到一旁不去看二人。
“娘子怎么称呼?”城门尉问。
“宋家马氏。”
城门尉点点头,不愿再多言语,挥挥手道:“那你们就出城吧,希望那熊还在。”
秦五羊一碰季萧胳膊,二人赶紧低头掩面奔出城门。
走出大概一里地,季萧忽然停了下来,不阴不阳道:“你刚才胆子挺大啊。”
秦五羊抬头看天,若无其事道:“那城门尉太多疑,不得不下重手。”
“我是说我的事。”
秦五羊更加若无其事了,也是不阴不阳的说道:“有德必有报。”
和季萧呆久了,他早看清这个多疑阴沉的妞儿是个什么东西,根本不会再被轻易吓到。
果然,季萧摇着头笑了笑:“你可真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烂脾气。”
秦五羊打着哈哈:“你不也是爱记仇的小心眼烂脾气?”
季萧冲他挥舞了一下拳头,发现秦五羊仍在抬头看天,不禁也抬起了头。却发现一点荧荧似火,离离乱惑于心。
她的眉头不由深深蹙起,今年的乱象似乎实在太多了。
过了许久,秦五羊终于开声:“能看出应在哪里吗?”
“黎。”
秦五羊有点儿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确定?”
季萧笑了笑:“即使不看星相,也能够猜出几分。在墟城时我就听说,芮国要与戎庭结姻了。”
“芮地半为戎庭所得,而今结姻岂不是说……”
“没错,猛兽要出山了,喂,姓秦的,你不是说你孤陋寡闻,知道萧国是怎么灭的就不错了吗?”
“这个,我不是怕惹事儿上身嘛……”秦五羊尴尬一笑,发现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问你个问题,你和楚姑娘真的曾约为夫妻?”
秦五羊看着季萧,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是绝不可能娶她的,她也绝不可能嫁我。”
季萧耸耸肩:“我就随便问问罢了,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我……”秦五羊自己也茫然了,是啊,他这么认真做什么。
两人边说笑边慢悠悠的赶路,还有心思捡起地上的树枝藤蔓茅草。
二十四名濁公门客悄悄出了濁都,策马向他们追来。
第四十八章故计重施
濁都地势坦荡,千里之地不过信马一日之遥。濁公门客虽然晚出,可追上二人只是时间问题。
濁都东郭十五里,是片无际良田,月光之下,一米高的籼稻漠漠祁祁,离离可爱,分蘖丛生的嘉禾稻穗沉甸甸的垂下,宽大淡绿的稻叶渐黄,代表着又一个丰收季节的到来。
鞠升揽缰下马,无奈的看着眼前被人撞乱稻田,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濁都土壤衍沃,降水丰沛,旱稻水稻共存,二人于旱稻田径直而过,到了水稻田却不由分说的钻进去。若是信马踏入,且不说践踏良田,单是垄沟也会阻马行程。可若弃马而入,速度上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鞠升揽着辔头,似乎要望穿这片阡陌,最后一狠心道:“上马追!”
水稻灌浆之后,农人会选择性的开始撤水,此时稻田成熟在即,阻马行程的不过是垄沟。
二十四匹驽马扬起尘土,毫不在意的踏入即将成熟的稻田,所过披靡之后,是一片凌乱踏覆的心血。
然而一番征蹴之后,痕迹却在稻亩中断掉了,不再有被踏乱的水稻。
鞠升将火炬凑近地面,发现垄上脚印已经淡的几乎不可辨认。
还好,几乎不可辨认,就意味着仍然可以辨认。他定定心神重新上马,沿着痕迹继续追赶。
马快人慢,即使耽搁一阵也无伤大雅,心情复归美丽的鞠升,甚至有闲心和其他门客闲谈。
“乌齐,你说濁公能成事吗?“
“八九不离十吧,蜀地之民,大多不满苴灭而归心于明公,若非胸有成竹,岂会驳了江泳的面子,特意让咱们来追?过不得几日,咱们就算是襄建之臣了!”
“哈哈!是极!得其民心得其民,而能得天下!不过他们好像走了出濁的另一条道儿。”
乌齐笑呵呵道:“无伤大雅。”
自古濁都去开县便有两条路,一条宽大,但是绕行,故而偏远;一条崎岖,但能径至,故而行近。这本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区别的事情,只要沿路追过去就好。
出濁都后四十五里,有一片稀疏木林,门客终于在此发现二人踪迹。
一丛篝火犹在林间空地噼啪燃烧,火堆上架着一个还在烤炙的米饼,火堆旁放着两枚垫坐的石头。
痕迹着著,脚印清晰,明显有人在此栖迟,然后匆忙离去。
“往木林深处去了,是两个人。”鞠升仔细观察后,得出了如此结论。
众人闻言皆是振奋,一番辛苦,如今大功就在眼前了。
“乌齐留下看守马匹,其他人下马步行,沿途搜素而入,他们一女一伤,根本走不远!”
木林之中枯叶不少,痕迹倒比路上的更加清晰。
众人缘迹追寻,不觉深入。林木渐盛,灌木丛生,行程渐渐有些凶险起来。
“鞠兄,这里气味不对,应有猛兽出没,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一名曾为猎户的门客及时提醒。
鞠升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他们人数既多,又有明火,纵使野兽也得避行。
“鞠兄,前方地上有字。”又一名眼尖的门客叫道。
鞠升持火把上前,发现地上扔了一根绑了藤条的半人高树枝,旁边裸露的土壤上,用树枝划出两个扭扭歪歪的字。
“嘻嘻……”
鞠升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他当然不是怕野兽,只是一路行来,岂不把马落在外边了?
该死的,季萧他们小采方才从濁公府离去,一伤一女,究竟是如何在一个时辰走完四十五里夜路,还能有所布置的?
木林之外,秦五羊无聊赖的看着季萧冲出将乌齐放倒,留下一匹成色颇好的驽马后,又将剩余马匹轰走。
他很不好意思,却又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个,萧萧,我不会骑马……”
季萧白了他一眼,利落的翻上马背,然后伸出了手。
秦五羊借势上马,轻轻揽着她的细腰,开口恭维道:“幸亏你告诉我会有追兵,又想了这个驱马的法子。”
季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有什么。”
秦五羊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心服口服。”
他本想季萧虚客套一番,谁知她毫不谦虚的说道:“那就再让你服气一点,三日之内江泳必将东归,我们若守在阳关巴子梁或者开县万岁谷,说不定能捉条大鱼。”
秦五羊沉吟道:“你是说黄濁必败?那江泳苦心积虑的说反他,难道只是为了乱蜀?是了,他为方叔札来蜀地,怕是想苴灭停止东侵。只消濁都生乱,濁公死于苴灭之手,蜀地自然人心不附,苴灭自顾不暇,也就可以止干戈了。可这样一来,苴灭必然心生怨恨,蜀地定后,便会提兵杀至吧?”
季萧摇了摇头:“怎么说你好呢,明明这么好使的脑子,就算去做个门客,也会吃穿不愁,何必穷的见了几个铜钱,就颠颠儿的自己忘了姓什么。”
想起二人初见的情形,秦五羊不由觉得有些赧然,自己当时好像是挺势利和贪财的,果然人穷志短,饿死是大么?
他正缅怀着二人间的过往,却听季萧继续说道:“是的,黄濁必败,虽然江泳将我们玩弄于鼓掌,可绝赢不了苴灭,他好像也没指望能赢。我不知江泳是什么用心,说真的,我有些看不懂他了。从去年的崇慕,四处跟人打听他的琐事,到今年的失望,觉得他不过沽名钓誉。他设计坑害了我,让我身败名裂,从此再无一用,看起来是一心为方叔札着想,可乱濁之计,遗祸之计,根本就是添汤止沸,甚至可以说是抱薪救火。他究竟在做什么,又想做什么?”
秦五羊大笑:“你想太多了,万一他算有遗策呢,或者就想拖延一下。萧国现在政局动荡,所以才怕蜀国,等到方叔札稳定局面,难道还怕他一个蜀?萧蜀争斗几百年,也不过互有胜负而已。”
季萧一拍额头:“是了,苏黎若能成事,苴灭入不入侵方叔札都有危难。苏黎若不能成事,蜀国也不足为虑。”
秦五羊沉默一下:“你不为苏容城担心吗?”
季萧笑了笑:“担心又有什么用,我离他远远的,方对他有所裨益吧?我和他都是苦出身,才没那么金贵,值得让别人牵肠挂肚的。”
秦五羊十分鄙夷的说道:“你这公主还说苦出身,让我一个农夫怎么活?“
季萧也十分鄙夷的说道:“你要真是农夫,我名字倒过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