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浦中的季萧不禁一声冷笑。
白羽,他们配吗?
白羽之白,若白雪之白,白羽当若明月,攘地千里,搴旗执聝。这是她特意为萧王右军起的名字,是萧孟亏十几年中,唯一应允她的事。
白羽是季萧与萧孟亏共同的回忆,也是仅存的温暖,它与其他军队并无不同,不过是头戴白雁之羽而已。
只是雁归有信,代表忠义,只是白翎羿天,代表鸿图。
未曾想到,万人纠纠武夫,国难之日却有三成观望,七成反水。随柱国公输狐反出墟都的,不过寥寥百人,若非二人沿途收拢流兵残寇,恐怕到不得危城,百名义士便会零落殆尽。
就算如此,他们也全都死在异乡的土地上,用自己的生命,为她堆出一条可以逃生的路。
在她心中,白羽已经不在了,世间剩下的只是一群欺世盗名、贪生怕死之辈。
夜色渐深,楚奚一众已经睡下,只剩三五名蛮濮轮值。季萧活动了下被湖水泡的白烂发皱的身体,沉入水底荡去脸上污渍,捡回包裹竹杖,慢慢向一处角落游去。
那是离楚奚营地最远的所在,说不上视野死角,却也满是屏障,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完全可以安全逃脱。
她踉踉跄跄的爬上了岸,无力的躺在草地上望着高天,黑云低垂深重,是那样阴冷沉闷。
得尽快暖和下身子,过关到容邑去!
想到后面的各种麻烦,季萧就不由一阵头大。若不是那秦五羊,她又怎能落魄到如此地步,只消上了王守心的船,杀了他浮江而下……
她蓦然一声长叹,心道自己是怎样的背运,才会遇到他呢?
好在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无论生死,都不会再见了。
“竟从水里上来了。“一个夜枭般的声音忽然在黑暗里响起。
季萧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日暮途凉,走投无路,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一床薄被被人用力扔到她身上,昏黄的灯笼亮起,让她看清了来人身形。
她将薄被裹紧,走上前去,整个人变的有些语无伦次。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回答她的,是秦五羊递过来的半只酒囊。
“是我害的你,总要将功赎罪才是。喝两口暖和一下,如果被虫子咬了,就在身上也擦点。你包裹里的衣服应该还是干的,先找个地方换上。”
季萧接过酒囊,先在掌心倒了点儿,然后边走边涂抹脚踝手腕领口。
“你怎么……”
“我刚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巧合吧!”
季萧笑了笑不再多问:“不管怎样,多谢你了!”
看着她的优雅笑容,秦五羊不由有点惭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碰到她还真就是巧合。
本来季萧走后,他一阵咒骂后也就不再多想。反正该得的钱已经得了,该避的祸已经避了。正哼着小曲儿准备回家,忽然发现楚奚的兵马来了。
他很好心的对其来了个一问三不知,然后本着不看热闹白不看的心态远远尾随。
跟了一阵后,却发现十分无趣,又失意又沮丧的他,不禁想起此处有一个仇家。
虽然不想惹事,可本着有仇不报白不报的想法,成功翻进那人的院子,趁黑将其用被子蒙起,叮咣一顿乱揍。
打了一阵,他复又觉得无聊,遂用藤麻将其捆起,抱着他的被子,提着他的酒囊灯笼,摸黑寻到楚奚扎营的所在。
被子披起,小酒喝着,他坐在阴暗角落干等了半天。就想看看有没有勾心斗角,夜半劫营什么的。
谁知劫营没等着,却听见水下有动静。
本来听见水声他还一阵欣喜,以为浦中那只活了近百年的大鼋浮了上来。激动难耐的他慌忙把手中被子扔过去,见它不动,便好整以暇的点亮灯笼。
谁知却是个女人,一个他非常不想见到的,堪称灾星的女人。
怎么就不是那只大鼋呢,它可值钱多了。
秦五羊当然不会将此事揭穿,能与人为善的时候,自然没必要枉做恶人,话拣好听的说,他比谁都擅长。
毕竟这女人还是个金主,万一哄的开心了,岂不又有钱拿?
他当然知道楚奚就在附近,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半夜,怎么都不可能被发现的。
于是阴差阳错之中,秦萧二人再次相逢,也不知是季萧的不幸,还是秦五羊的不幸。
清水乡某个简陋的民房内,一名赤膊的无辜乡民被秦五羊捆紧砸晕,随意的扔在隔壁角落。秦五羊意犹未尽,特意踹了两脚泄恨。可怜这名无辜乡民,云山雾罩的被打一顿不说,都已经晕了,还要被蒙眼堵嘴塞耳,真真苍天无眼,为恶人怅。
季萧换回染血锦衣的时候,秦五羊已煮了一大盆儿食物。没有调味,不加盐巴,纯粹是把白菜菌子撕扯成碎片,随意扔进罐子里。如此粗糙的工艺,味道自然无法恭维。
“你这是?”季萧一边用手理着湿发,一边好奇问道。她第一时间竟没想到这是给人吃的。
“哦,煮点吃的。”秦五羊的回答特别理所当然,好像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于是继怪味的饼,虫蛀的饭后,曾经的一国公主如今还要吃清水煮的烂白菜,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旁边还有个不知趣的男人在问味道怎么样。
“难吃!”这是季萧第一次对秦五羊的手艺做出真实评价。
其实吃到肚子里暖烘烘的,感觉并不是很坏。
秦五羊忽然站起身来:“那什么,我得回去了。天亮还有归肆节呢!这酒你带路上喝,虽然味道很怪,而且被人喝过,可晚上天凉的时候,可以稍微驱寒。”
季萧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人真的是种奇怪的生物,一路上那么多人为她舍生忘死,拼却性命。她虽触动难受,但都生生受了下来,可如今这个相识两日一夜的奸诈男人,只给了做了三顿难吃至极的晚饭,送了她半囊别人喝剩的劣酒,却让她有种鼻酸的感觉。
“不用再给钱了吧?”她忽然想明白他的目的,能拿别人喝剩的劣酒做勾当,也算厚颜无耻之甚。
果然秦五羊讪讪说道:“最好给点,我挺穷的……”
季萧将一个好看的荷囊扔给他道:“天黑,路上慢点。”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蹴踏的脚步声,季萧神色复杂的看了秦五羊一眼,握紧手中明烛,飞步冲出屋外。
暮云之下火炬如林,楚奚抱着彙兽立于其下,身边是几十名刀剑出鞘的军士。
楚奚现在真的很开心,如果不是澁澁忽然将他蹭醒,然后指明方向,还真又要让她给跑了。
凭目看去,只见季萧
季萧定定的看着楚奚,牙缝中终于挤出一个绝不符合她身份的词汇。
“我次奥!”
第十一章有时也会不优雅
夜宇之下,响起了季萧毫无形象的詈骂:“你他娘的到底有完没完了!半个月巴巴追了你娘一千里地,我是次奥了你媳妇还是次奥了你全家,他娘的能不能让你娘喘口气!”
楚奚不由失笑,微微道:“礼曰:‘怒不至詈’,这么多年了,殿下怎么还没学会怎样温良恭俭吗?骂人而带脏字,实在太没品了。”
“要是不带脏字,我骂你干啥?”
“又不能把我骂死。”
“我骂了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