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那恐怖的音乐声还深深的烙印在脑海里。在漫长的记忆中,就感觉而言,这短短几秒居然比童年所占的时光还久得多,占据了大半。记忆不住,回想不起的旋律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萦绕,将思绪搅得乱七八糟。
我的熔毁值在那时就已经大于0.9,到现在一直没有下降。已经是接近熔毁的程度了。在[冷光市]内若有什么闪失的话,就会很麻烦。
可是,那红色纸张给人十分危险的感觉诶——瞬间权衡完利弊,阿尔伯特便下定决心,去。自己又不是没有什么防备措施的弱小者。
停于肩膀的小[白鸽]飞落,迅速变大,拼命载着阿尔伯特赶向北方。
“火相。”
身上缠绕的熊熊火焰迅速翻腾,自手指般的粗细膨胀到覆盖了整只[白鸽],而后继续以指数级的膨胀速度扩大,迸发出橘红色甚至偏蓝的诡谲色彩。
几秒后,照亮了这片东亚岛屿群的巨大流炎宛若日冕一般四射,剥离而出数十个加速度很大的火弧与椭球形火焰,纷纷飞向北第泽斯边缘的海岸。
全力以赴的火相的顷刻消亡,那些废弃港口大半也如陪葬品般伴随着熔化了。
于地下的人看来,要么是天降陨星,要么是[乱序]扩张——都是必死无疑。但是他们可能想象不到这是来自一位普通人类的攻击。
陨石在空中爆炸,分裂而出小碎片,击向米切尔海峡——事后人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报告如是说。
阿尔伯特眯起眼仔细观察海峡水面和海岸,但巨大的蒸汽里没有人影。
“再快点,飞进[冷光市]。”
阿尔伯特略显仓促地扯一下[白鸽]的已显得稀疏的鸟羽,抓着提箱的手握得紧了。
两三秒后,几声急促的爆炸响自自己衣服口袋内传出:
他刚刚跨过了[工业革命以前],[冷光市]与外界的分界线。它将所有科技的产物都以不同形式变得无法使用。
虽然他连同其余一切都是完好无损的,但现在通讯器爆炸,共享药水又因为要疗养降低熔毁值,在任务执行前没有给外面的二人和自己喝下。
现在他已经不可以和外界进行任何的联系。
又是一丝不确定性导致的担忧涌上心头。想想勒梅方才的惨状吧,想想你行事的荒谬吧,阿尔伯特。
理性叫他偃旗息鼓就此止步,饶过那无辜之人;直觉命他乘胜追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矛盾,太矛盾了。这罕见的思维在这颗混乱不堪的大脑内斗得翻天覆地。
可恰此时,余光内出现了勒梅的身影。阿尔伯特的无根据与缘由的信心又坚定了。
来都来了。
到达极限寿命的[白鸽]停下来,“嘭”一下散作洁白飞羽而消散。
阿尔伯特单独地跳落到了一片小小的花圃边上。
苍白之花开在荒城,花圃外灰蒙蒙看不清,花圃内却如获天降圣光之照耀,连朦胧的[雾]也显出三分美感来。上空的云层并未漏开一道缝,金灿和煦的光线无所从来,似乎是薄薄的轻纱温柔笼盖。寂寥毫无生机,昏暗全无光明的[冷光市],空一场[雨]的浇灌沐泽竟然可以长出如此动人的花朵,很难说这未被神所恩泽。
过于安详,到了诡异的地步——这绝对是一个[乱序]。只是不想如此外围的区域居然还有这种神秘未知的[乱序]。
雨淅沥。半身被烧灼成黑炭的勒梅直挺丑陋地站在里面。
他的身躯自下而上,缓慢地变为梦幻的粉尘;他表情冷漠,和阿尔伯特对视,毫无之前的畏惧。
[冷光市]是不可以发出噪音的,但是勒梅肆无忌惮地开口了,语气波澜不惊,冷得像块冰:
“花园里的这些花是会使得周围的事物崩坏消融的重度[乱序],在外围地区很罕见,大概除了我没有人知道。物体会被它吸收最终成为它扩张的一部分。有时我们遇到了麻烦的人或怪物,会引过来,叫花朵杀了。但你没死,你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看来你的确是[信使]而非特级搜查官了。”
这花确实不简单,“芥子”全部消失了。
阿尔伯特故作疑惑的表情地看着他。
勒梅他是要确定我的身份,然后发出什么声音来尝试把[巨像]引诱过来吗?如果他运气不好,[巨像]没有来,他就会被我迅速杀死。
勒梅他是在赌命。他和学会或者说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不过,阿尔伯特作为[冷光市]调查小组的组长,也是有恃无恐的。
消音的术阵,自然是早有准备。
地上出现了金色术阵,然后下一刻,他正前方的空间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各种炼金药品从里面掉落,紫色的药水伴随金锭落入术阵,碎矿的粉末而后也纷纷飘入其中。最后,圣洁金灿的粉尘从其中喷涌而出。
然而,在阿尔伯特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勒梅自口袋内取出一瓶冒着黑烟的玻璃试管,捏碎。
他呆滞地看着对方血肉模糊的残肢。
浑浊的黑色固液混合物自勒梅指间流下,落入术阵。
瞬间,和谐而接近完满的炼金术阵顷刻碎裂,原先安分稳定的药品变为剧烈的炸药而爆炸,一并产生了几十米高大的火球。
轰——气浪与音波席卷向四面八方,严重破坏了独属于[雨]寂寥孤独的声觉美感。
阿尔伯特瞳孔骤然变大,讶异万分地瞪着花圃对面,[雾]间那微笑的疯子。
这......这得是什么概率?
这种事情超出了他理性和感性的认知了,[信使]的强大,不凡的直觉,丰富的阅历,处变不惊的寡淡等种种一切往日所倚仗的本领在此刻皆无法助他思索出一个合理的结果。
眼前的这个人也会89纪的炼金术?知道如何用独特的劣质药品破坏炼金稳定?
炼金术有极高的精细度要求,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出现了意外,就很可能会,爆炸?
对,爆炸,声音巨大的爆炸......
“[乱序]当真奇妙无比!我现在算是对[冷光市]的[乱序]起了十二分的敬意了,它是值得被祂记录的大事件啊!”
阿尔伯特痴痴地对着勒梅笑,不解地摇头。
勒梅也回以微笑。他大概是终于想起来人生中高兴的事情,他笑得很爽朗,笑得很自豪很高兴很喜悦,是积压无数年而后绽放的灿烂。
“你死是行的,阿尔伯特,但还不够。我不希望你抱着疑惑而死。你听着,阿尔伯特·弗拉梅尔,我要让你明白,你得抱着悔恨死去。89纪的时候学会那帮人管理不当,竟然酿造了巨大的爆炸——既然我无从得知幕后黑手,便拿你这位最高处的来开刀吧,这么一来也算是大仇得报。记住,我是89......”
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极其纯粹的淅沥雨声。
二人停住。
在亮丽鲜艳美好的花圃内,二人间隔十来米,隔着面纱一般的薄雾。
侧面,似乎无限远处的坍圮高楼间,直达阴云的高大暗色身躯凭空出现。于视觉错位上看,祂在花圃正中心,同人一般大小。
祂矗立,迥望,决断着前往何方。
而下一瞬间,错位的视觉影像变为现实的相对位置。那道灰暗的人影在二人正中间赫然闪现,身形也缩至二米般高。
石质的残缺身躯,通体破碎;肩上系着克拉米斯式半身披风;金发交错下垂;右手握着一片似有似无的虚空,似枪似棍似剑又什么也不似。
潦碎的发丝间,祂神容肃穆无情,难以看清面部细节,而幽然暗淡的白色瞳孔静静摇曳。
天穹无限之高,却变得昏暗,暗得深邃,塔尖凄惨的白色冷光也变得无力。空间归于寂静,万界的法则此刻被唤为沉默,任何的喧嚣被释义为死亡。运动愈发缓慢,时间的概念也渐消融散去,似绝对的零度于此达成。惟有无声的脚步,沉默而震耳欲聋,响彻心扉;惟有工致完满的残躯,祂抬起右臂。
勒梅不担心死,于是放肆地往回跑去——他是不计任何的后果了。
阿尔伯特却眼珠子都不往勒梅那里动一度,和[巨像]死死地对视着。
[巨像]仍在原地,没有追逐勒梅。
先杀掉我吗?还是说,因为我才是噪音的制造者?
阿尔伯特深吸了一口气,做了最后决断:
地上破碎着缓慢刻印而出了覆盖整个花圃的暗金色偏红的术阵,其纹路较以往有过的一切术阵都更加复杂深奥。
右手抬起,一颗表面粗糙颗粒感十足的深红色不规则石头悬浮其间。它逐渐碎裂成块,崩落至不稳定的法阵内,消融。
以半成品的“哲人石”为原料,加上史上效果最显著的补强剂,一滴“哲人心血”......
再是取出一瓶纤细的玻璃试管,内含一滴血液。
毫无动静似死物的[巨像]在这时突然正视他了。
向前半步,空间变得紊乱,参照系发生错位。装有“哲人心血”的试管所在的坐标,现在是祂左手上空的那一片。
阿尔伯特的时间被停滞,恍若意识飞出形体,近乎毫无反应与反抗,没有生气的躯壳只可以眼睁睁看着:
侧身,[巨像]遁入了无,消失不见。
思维又恢复了——现在,只有自己在这片不大但美丽迷蒙的花丛之间。勒梅跑了,[巨像]没杀自己便离去。
阿尔伯特双眼血丝密布,空空地看着空空的花圃——没人了。
“哲人石”消融,术阵破碎,“哲人心血”被[巨像]夺走,[巨像]走了,[巨像]突然走了......
万籁俱静,雨淅沥,无因飘落,无情无意洒向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