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小敏的一生中,从未遇见过烟瘾像王二这么大的人。
王二不仅烟瘾大,而且有个十分古怪的特点:任何地点、任何时候,只要他看见有烟,就忍不住要抽,而且一抽就停不下来。
李小敏也是个烟民,但他的情况比王二好得多,毕竟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为了不让自己的朋友因为吸烟过多而伤害身体,李小敏对王二劝诫了无数次,奈何始终没有收到成效。
“烟瘾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当你患上以后,想摆脱都不能。”李小敏深深抽了一口手里的烟,摇头苦笑道:“幸好我没有烟瘾,呵呵。”
他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烟嘴扔到地上,然后一脚将其踩灭,谁知这一幕正好被工厂里走出来的王二瞥见。
两人都是工厂里的员工,负责生产流水线的工作,这种工作不仅枯燥,而且一天至少要做十几个小时,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层面来说,一般人都难以忍受,于是,每两个小时之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就成了工人们最轻松也最快乐的时候。
幸好还有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否则真不知道这工作谁做得下来!
此刻,李小敏脸上的神色也是十分凝重,因为再过几分钟,他就又要回到那该死的作业线上,坐在冰冷的机器面前,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就仿佛人也变成了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妈的,再抽一支!”
李小敏实在不想回去,只见他眉头一皱,又从烟盒子里取出一支烟来,正准备点上,忽然听见背后王二的声音:“好你个李小敏,有烟抽也不叫我,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李小敏赶紧将烟放回去,慌慌忙忙地塞进自己的衣兜里,神色看来十分紧张。
若是不知情的人望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按理说抽支烟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而且这里是专门的抽烟区,也不会被罚款,何以李小敏如此紧张兮兮?
实际上,他是为了不让王二跟他要烟抽,这倒也不是因为他小气,他是为了王二着想,而且他答应过王二的老婆,一定不能拿烟给王二抽,否则他就是天下间最大的恶人。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件很严重的事,王二的老婆和李小敏也绝非小题大做,只有真正了解王二情况的人,才会明白他们的苦衷。
“哪有什么烟,你一定是工作累了,看花了眼。”李小敏偷偷将烟盒塞进衣兜里,转过头去朝王二笑了笑。
王二一脸正色,指着他脚下的烟头,质问道:“这是什么?你还想抵赖?”
李小敏道:“这又不是我抽的。”
见他不肯承认,王二似乎有些急了,厉声道:“骗子!有本事让我摸摸你的衣兜,看看你兜里是不是有烟?如果不是,那就算我王二冤枉了你,如果是的话,咱就瞧瞧是不是和地上这烟头一个牌子,好让我知道你李小敏到底是不是个没义气的家伙!”
他一面说着,一面抢着要去摸李小敏的衣兜。
李小敏赶紧后退两步,将他的手拍开,皱眉道:“好了好了,别闹,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王二“哼”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怎么样,被我戳穿老底了?”
见他气势逼人,李小敏只好叹了口气,承认道:“我确实抽了一支,但是……”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已被王二打断。王二摊开手道:“拿来!”
“什么拿来?”察觉王二的语气十分强硬,李小敏忍不住又皱了皱眉,他这位朋友,呵呵,一涉及到要烟抽的问题,就变得十分蛮横,令人不适。
王二铁青着脸,瞪着他道:“装什么糊涂,快,拿支烟给我!”
此时此刻,王二的身子已经缩了起来,这是老烟民抽烟时特有的姿态,看他的样子,显然已经迫不及待要抽烟了。
其实拿一支给他抽也没有什么,问题就在于,王二绝不是只抽一支这么简单,以李小敏对他的了解,一旦给他抽了第一支,他就必然还要抽第二支、第三支,不将整包烟抽完绝不肯罢休,然后再缠着李小敏去买第二包、第三包,简直没完没了,所以绝不能开这个头。
这绝无夸张成分,对于这一点,李小敏也十分无奈,他自嘲自己交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友,这实属他的悲哀。
“别抽了,休息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咱们还是赶紧回车间里去,要不然主任又该发火了。”李小敏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王二,然后抢先往车间里走去。
王二立马将他拽住,竟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拖住他不让他走,放声叫道:“你少拿主任来施压,我不管,你给我!你给我!”
他的声音之大,令得附近的工友们齐齐转过头来,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将他们盯着,有几个不知情的女孩子更是露出暧昧的怪笑,那眼神看来就好似将他们当作了吵架的情侣一般。
李小敏的脸皮本来就薄,怎能忍受别人这种奇怪的目光,脸顿时变得涨红,眼见王二不依不挠,只好从兜里掏出烟盒,迅速抽出一支烟扔到了地上,王二这才将他放开。
王二捡起地上的烟,也不管干不干净,立马就塞进了嘴里,又不停叫道:“火机,火机。”
看他的样子,简直比新郎官入洞房还要急,连眼睛都冒出了血丝!
李小敏本是在别人目光的刺激下,才不由自主地拿出一支烟来,顿时心里又十分后悔,想起王二老婆的嘱咐:“别给他烟抽,千万别给他烟抽!否则你就是天下间最大的恶人,就是杀人凶手!”李小敏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惨白。
“火机没油了,你找别人要去。”李小敏敷衍了一句,转身就想走。
王二却不肯放过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冲到了他的面前,伸手往他衣兜里掏,要抢他的火机。
李小敏乱了,急忙说道:“别胡闹,让人看见会笑话!”
然而王二根本不理他,更不是胡闹,而是来真的!王二的神情看起来凶恶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李小敏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火机给他,于是与他激烈地争抢,二人掰着对方的手指,皆是痛得面色扭曲,却谁也不肯松手。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王二忽然张嘴,一口咬在了李小敏的手背上,模样之凶,用力之大,简直可以说跟恶犬一样。
李小敏顿时痛得哇哇大叫,几乎连眼泪都要呛出来,手里的火机也掉到了地上,王二立刻就要去捡,李小敏连忙一脚踢过去,将地上的火机踢飞,刚好掉进了前面的下水沟里。
那下水沟是用钢圈罩住的,钢圈焊在水泥里,根本无法动摇,王二却跑了过去,竟想用手将钢圈拉开,可想而知,怎么可能成功,他整个身子的力量都使了出来,钢圈却纹丝不动。
王二急红了眼,转身就朝李小敏这个罪魁祸首冲了过来,一拳往他的脸上招呼!
这一下动作极快,来势极猛,李小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来护住自己的脑袋。王二的拳头雨点般砸在他的脑袋上,痛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懵,刹那间,他也失去了理智,挥拳朝王二脸上打去,两个人就这样扭打起来,不到半分钟时间,皆已鼻青脸肿,王二的嘴角中了一拳,顿时裂开,鲜血哗啦啦地涌了出来,而在这种激烈扭打的情况下,他依然将嘴里的那支烟咬得死死的。
附近路过的工友们见状,赶紧跑过来拉架,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二人拉开,只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纷纷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两兄弟怎么还打起来了?”
由于他们二人平时感情十分要好,可以说是铁哥们儿,所以别人才会将他们称作“兄弟”。
望着众人费解的眼神,李小敏简直又恼火又无奈,半晌说不出话来,直直盯着被人拉住的王二,见其表情狰狞,就跟疯了一样,他的心里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他跟王二中学时就是同班同学,两人认识也有十来年了,感情不可谓不深,后来王二不知怎么就患上了这该死的怪毛病,一遇到要烟抽的问题,就会丧失理智,今天更加过分,就如仇人般与他大打出手,而且下手完全不知轻重。
此时此刻,李小敏只觉得王二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陌生,变得可怕。
王二也在冷冷地盯着他,冷哼一声之后,甩开了众人的手,然后转身走进了车间,留下满脸错愕和惊魂不定的李小敏,呆立在原地。
李小敏当然也很愤怒,只不过愤怒的情绪已被惊悚所遮盖。
工友们狐疑地看着他,都觉得很好奇,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因为什么打架?”
李小敏没好气道:“除了问我要烟抽,还能因为什么!”
闻言,工友们纷纷愕然,随即便苦笑摇头,说道:“你也真是心大,明知他有这毛病,还敢买烟来抽,看看我们,为了避免跟他发生矛盾,早就不敢带烟来了。”
李小敏呆住了,望着陆续走进车间的工友们,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时,车间的铃声响了起来,开工的时间又到了,李小敏忍痛将兜里的烟扔进下水道,喃喃道:“天啊,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的零花钱本来也不多,好不容易买了包烟抽,现在却因为这奇友,不得不将烟扔掉,这可找谁说理?
走进车间,坐回自己的位置,李小敏看了对面的王二一眼,见其板着脸连看也不看他,叹了口气之后,只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埋头投入到工作当中。
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李小敏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王二这时才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尴尬地道:“小敏,我……我对不住你,白天我不该那样。”
李小敏见他似乎恢复了正常,皱眉道:“王二,你今天真的太过分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王二的语气软了下去,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道:“我知道我错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就好像被夺舍了一样。”
“少他妈扯淡。”李小敏冷笑道:“我看你八成是小说看多了,还夺舍!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抢我烟抽的人是你,动手打人的也是你,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王二垂着头,一脸愁苦地道:“我承认,都是我的不对,咱们十几年的朋友,你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见他诚心道歉,李小敏的心也软了,道:“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明知你的毛病,我就不该买烟抽的,以后我再也不买了,陪你一起戒烟,这样就万事大吉。”
说到“毛病”这两个字,李小敏打量了一眼王二的脸色,见王二脸色毫无变化,显然也承认自己的情况已不是有烟瘾这么简单,而是有一种毛病,甚至干脆地说,这就是一种病——极其古怪的病。
实际上,王二的老婆还真带他去看过医生,甚至找江湖郎中开过偏方,但最后医生们都一致建议放弃治疗。
就这样,李小敏再也没带过烟去工厂,与王二也和好如初,因为两人感情要好,所以之前发生的事也未计较。
这一天,两人同时收到了张民的婚礼请帖。
张民也是他们的中学同学,而且是同一个寝室的室友,就凭十余年的交情,这婚礼当然无论如何也要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