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一会儿,肚子饿了。
我非常友善的建议0214下去买点吃的回来。
她低头玩手机,跟没听到我说话似的。
我说:“你要是嫌累,我可以去,但你得保证眼睛一刻不能放松啊,要不然功亏一篑,又做无用功。你要是觉得你买东西你花钱,显得我特抠......没事,这条不成立,都这时候了,谁在乎这点包子馒头钱啊。”
她扬手给我看了一眼手机,我才发现她点了外卖。
嘿嘿,错怪她了。
我发现她这人吧,乍一看,是不怎么招人待见,也许是出身不错,学历高,从事过的还是那么玄乎的高大上的工作是吧,再加上老公还有能耐,所以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非常端着,文明点的词儿叫矜持,反正就很假。这么说,也可能是受这几次循环里和她那些不怎么开心的相处经历影响,毕竟我们之间也曾经是拿着刀子互相“掏心掏肺”的关系。
但其实长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这人也不是不能处。
首先她性格没那么矫情,最重要的是,她虽然反复描述内心的纠结与痛苦,辗转与焦虑,但实际遇到问题的时候,她确实比我理性,行事作风也能看出果决。
假使能彻底洗清她谋害人家无辜小男孩的嫌疑,那我愿意放下成见,和气真诚的把她当成一个伙伴,或是朋友。
某种意义上,是因为也再没有别人了。
想到这,我又有点闹心了。
外卖来了,她点了简单粗暴的汉堡套餐。
往嘴里塞的时候,我打开了车载音乐,广播信号不怎么好,一直滋滋啦啦的,她大概是也和我熟悉些了,没再客气,一抬手直接关了电台。
“听点声儿吧,好下饭,要不太干巴。”我边拒绝边抗议,“我们蹲号子还每天给放点音乐下饭呢。”
她掏出手机来,打开一个播放器,操作了几个按键,袅袅的音乐就飘了出来。
是外文歌,但我一个词听不懂。
她说,是西语。
听歌就得听不懂才好,更有意境。
歌曲放完一遍,又自动重播了起来,后来我发现她就是设置成了单曲循环。
“这么专一的吗?”我打趣道。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沿街招牌霓虹闪烁。
我看到艾伦手机里邹3打来的电话发来的短信,不想理,面试我参加过了,眼下不想再浪费时间,何况我也没那个模样冒充艾伦了。
我吃完把垃圾丢在脚边袋子里,余光看到她把汉堡纸攥成一团捏在手心。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一遍一遍暗哑柔腻的西语音乐,我看向她,忽然在昏暗里,在车窗外不时闪过的车灯映照里,看出她惨白皮肤之外,一丝女性的美:狭长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绯红,眼睛很大,睫毛很长,但眼睑总是敛着,所以轻易看不透里面漾着的情绪。
我眨眨眼睛,心里不再是调侃,也有了一些同病相怜的同情,这也是个很可怜的人啊,其实,和我一样。
“你......和你丈夫感情很好?”我问。
她“嗯”了一声。
“生老病死嘛,也是不能强求的,得得这种意外,我是很难释怀,但其实李筝的话,病死,这也,没办法是吧?他是什么病?”
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的点了点。
“这首歌,是我们婚礼上播放的歌,婚礼后面的舞会,他邀请我跳舞,所有人围成一圈,不管真心假意,都带着祝福的笑容,我被他牵着,抱着,旋转着,很快乐......”
我心里很嫉妒,嫉妒别人的快乐,因为我的人生,几乎没有过发自肺腑的快乐。
我忍不住酸言酸语起来:“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让你失眠焦虑,又怕又恨。”
她轻微的摇了摇头,“你应该懂,消逝了的,就成为了最好的。”
因为猝然失去,于是一切被琐碎折磨难以忍受的人间日常,也被岁月的柔光包裹成了今后余生回忆里的圣洁美好,龃龉消失了,只有漫长的怀念可堪细细咀嚼。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啊,谁也没想到,那天原本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她轻声念出了一个日期,“我们打起精神,想要试着修复关系,于是吃了饭,跳了舞,喝了酒......喝得太多了......”
我惊呼:“他是酒精中毒了?天呐,难不成是马上......”我自行捂住了嘴,差点咬到舌头。
“呼吸暂停综合征。”她轻声说。
李筝是在一次公司体检中,被发现患有这种睡眠中会气道受阻、呼吸短暂暂停的病症。这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好像问题不大,试过一些办法都没能有效解决,于是医生只能给他配备了一台睡眠监控仪器,可以用来监控他睡眠中呼吸暂停的时长,一旦超过时限,就会发出示警音,将人从睡眠中唤醒。
“可是那晚,我们都喝醉了......”
没想到的事情,居然就这么发生了。
我逾矩了,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腕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凉,但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我没有失去过爱人,但失去过亲人,尽管两者之间有差异,但也不妨碍我此刻的感同身受。
“算了,过去了,不说了,我不该提的。”
我收回手,按停了她手机的音乐,依然打开了车载广播,听着滋滋啦啦的声音,努力让这虚假的欢情将我们带出深陷的情绪。
夜黑风高,车水马龙也清寂萧条下去。
周遭的商铺渐次打烊。
我额头顶在车窗玻璃上,看到隔壁包子铺也关灯拉下了卷帘门,唯有聋哑女人还在独自收拾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