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难受了,我实在太难受了。
我一直不愿意回忆过去,那些感受与情绪的细节,像利刃,有时候纤细的剐片着心口最脆弱的嫩肉,有时候沉重的像大锤,一下一下没轻没重的往太阳穴上砸。
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回忆总是浮皮潦草的点到为止。
使人长久陷入痛苦的,往往并不是已经发生了的结果,而是对那些原本可以有另外选择的节点,无穷动似的后悔与愧疚。
如果那天,我不说那样的话,就好了。
如果那天,我不动手打他,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如果那天,我劝他打工得了,搞个屁攀岩,今天得得,会不会还在那里,用一个青年男性清朗的嗓音,欢快的叫我“哥哥”。
哥哥这两个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亲情产生了实质感的联结,我从心底里,愿意为此付出我的一切,包括人生,包括生命。
所以,我并不愿意接受所谓“暂时失踪”这样模棱两可的结果。
我尝试给那个境外号码回信息,但每一次都是石沉大海。
当时警方根据我的一些陈述,有过一个猜测,说像得得这样年轻的男孩子,又是急需要用钱,极有可能是陷入了某种校园贷之类的高利贷陷阱里,而这些团伙的惯用伎俩,就是会在借款人无力偿还的时候,将“抵押物”发给其亲朋,用以勒索。那么得得的失踪,也许就是逃遁外地躲债去了。
这种说法,我大抵是认同的。就算不是“校园贷”,也很可能是类似的某种方式,总之万变不离其宗。
我现在关心的是,得得去哪了。
那么小的孩子,能去哪里?
在遍寻无果之后,我还专程回了一次老家。
村庄漠然伫立,毫无变化。
哑巴女人和爷爷分开了,回了自己的家,我去看望她,见她接了给包装厂折一次性手套的活儿,坐在院子里,埋头苦干,折好半天,也赚不上几毛钱。见到我也是神情麻木,未显示出一丝作为长辈的热情。
我问她得得有没有来看过她,或是联系过她,她摇摇头,低头继续。
村里是这样,谁回来过,不可能无声无息。
所以得得确实没有回来过。
我一个人神游似的,在村庄周围转,这里万年不变,一草一木还是若干年前的样貌,我转头,跟着风,一寸寸浏览着我和得得相依为命的足迹,那里跌倒过,那里又笑作一团......
回到学校,我毅然决然的办理了休学。
那是我弟弟,此生唯一的亲人,我不能不管他。
我死皮赖脸的去缠得得过去的同学,终于有个人说,好像在得得退学前,见过一个年轻男人,频繁的来学校找过他,而且表现出来的样子,是那种很明显的纠缠,就很一厢情愿。
那人总是背着一个单肩挎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走路略微有些长短脚,一颠一颠的,后来得得退学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这线索简直让人振奋。
我又去找了得得的房东。
得得房租交了一年,经过上次警察来问话的事,房东也不想以后到期了会有什么麻烦,积极的带着我走访周遭邻居,又篦头发似的蓖了一遍,终于街口一位理发店的托尼说,好像也见过那个长短脚戴眼镜的男人,在这里出现过,用他的原话就是,“蹲点儿似的,看着就不像好人。”
疑虑在心头越积越厚。
我简直恨不得即刻找出这个人来,狠揍他一顿发泄!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压力山大,让我一点点丧失理智,那时候只感觉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每一口呼吸都是焦灼。
但是要在一座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找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难度实在太大。
我只能不厌其烦的又去骚扰当初接警我的民警。
人家警官也热心,但左不过这事按照流程,就不是一个适合他们介入的事情,要什么依据没有,要什么证据没有,属于情感上关切,行动上爱莫能助。
天一点点黑下来。
总不见亮。
那天是得得的生日,我喝了点酒,疯疯癫癫的跑去他的出租屋耍了通酒疯。
凌乱的杂物中摊开一只笔记本,里面是得得高中时候语文课用来积累名言警句的摘抄,上次警察都看过,没有什么有线索的价值。
我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单纯眷恋的抚摸着上面熟悉亲切的笔记。
一页一页翻过去,泪眼模糊。
合上本子的最后一秒,我停顿了一下呼吸。
因为有红色的笔迹,在摘抄本的封底,居然悄然写着一列小诗。
不是摘抄,没有注明出处,是得得自己写的——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假装我从没有来过。
真相是记者笔下的线头,
编织成一顶帽子,
压着我,
或者是流浪者心头的一颗痣,
医生一刀剜下去,
留下永恒的伤口,
痣就死了。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假装我从没有来过!
如果实在想念我,
就为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