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光透过腐烂的窗棂洒进来时，姜小乐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股戾气自眼底闪现，翻来覆去将近一夜未眠的他，终于做下决定。

穿起唯一一身缝缝又补补的粗布灰衣，他走出简陋老朽到随时可能坍塌的泥木矮房，趟过门前刚涨水过踝的小溪，就这样赤着脚，沿着泥泞土路，走上半个时辰，来到安平镇集市中自己以往逢年过节才会驻足的档口，朝着数十年经营如一日，如今老到刀都快拿不稳的猪肉陈轻声说道：

“陈叔，切一斤下五花。”

“是小乐啊，稀客。”他刚要下刀时，忽的抬起头说道，“今日八月初八，你十六岁的生日，该庆祝。叔送你一斤，就当替你那短命的爹娘向你道一句万好活着。”

哐当一声，一串铜钱掉落于案板之上。姜小乐说道：“陈叔，心领了，钱我有，帮我跟婶子道声万福，她身子弱，多给她炖些排骨滋养，别尽卖光。”

此时日头渐高，热气扑面。提着一斤猪肉的姜小乐，飞快走远，只听得见身后一声叹息：“唉，卖命的钱。”

趁集市还未散去，他包下一个老太摊主甩卖的一斤尖椒，在纸花店停留片刻后，走进去买下一大叠纸和蜡烛，这才往回返程。

路上，他遇到同村耄耋之年的王老爷子，这位在服兵役时丢了左手和右脚的山野猎人，回村后靠百家饭供养的德高望重老人，正在教两三个小臭屁孩在小溪里摸鱼。见姜小乐经过，他问道：“小乐，是今日么？”

姜小乐点点头。

“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祸害，总把我们当成炮灰。你这一去万要小心，哪怕如我一般缺胳膊少腿的回来，终究也是活着回来了。”王老爷子含糊不清的话未说完，声已唏嘘，佝偻着坐在溪边的侧影耷拉得更低了。

拜别后，姜小乐再也没有遇到熟人。

偌大的村落尽是老少，年轻力壮的早被抓了壮丁，不是被皇朝征调，就是被起义兵带走，这下轮到刚满十六的自己。

半月前两个官兵蹲守在他家门前，对才在后山寻完吃食回来的自己说道：

“恭喜小哥，加入白虎军团胜字营第二大队，满十六岁的当日记得找军营报道。”

两个官兵懒散的样子永远印在姜小乐心中，他们的话如催命符般让他日日煎熬。

姜小乐把思绪抛之脑后，回家后生起柴火，烧好一盘尖椒炒肉，自顾说道：

“也是一顿生活。”

没有主食，米袋在前月就没有米了。

姜小乐就着一勺凉水，风卷残云般把整盘尖椒炒肉吃完。没有油盐，干辣，却够劲。

接着他抱着一大堆纸花和蜡烛，来到房后那座矮山半腰，望着密密麻麻没有墓碑的土堆，跪下说道：

“爹，娘，二叔，二婶，堂哥，还有诸位祖宗，姜小乐最后一次过来看你们，愿你们在地下能够安息，总好过活在这被犁乱的世道。”

纸花在微风下燃起，在热气中翻腾，很快，黑色的灰烬便落满墓堆，有如点缀的星，更如挥之不去的黑魇，在泣中坠入尘土。

每个墓堆前随风摇曳的两根蜡烛上明黄色的烛火，像是看着姜小乐在低语，风没有声音，他却听到亲人的思念。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