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从明政殿退了出来,并没有着急离开,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牧公从里面出来,看到李勋,轻笑道:“张勋,怎么还没有走?”
张勋走了上去,轻声说道:“牧公,刚刚提及熊海涛的时候,皇帝姑父何故冷笑?”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牧公想了想,然后说道:“陛下早年流落民间,受到许多苦难,一直到十四岁,才是得以与先皇相认,陛下刚来京城的时候,最开始住的地方,便是熊海涛家中,被长华公主收养,有将近两年的时间,这段期间,长华公主亲自教导陛下许多礼仪与知识,所以陛下与长华公主有很深的感情,三十年前,长华公主病重,熊海涛亲手救治,可惜最后长华公主还是病死,自此,陛下对熊海涛极为厌恶,七年前,张贵妃得病,陛下传召熊海涛,让其进宫为张贵妃治病,熊海涛托病不来,陛下大怒之下,剥夺了其一切官职,并下令,非传召,熊海涛不得进宫。”
听了牧公的讲述,张勋沉默不语,想不到熊海涛与赵智还有这么一段前尘往事,更是明白了熊海涛为什么要金盆洗手,连自己最爱的妻子都是救治不了,要这身医术又有何用?
牧公看了一眼张勋,低声说道:“朝中的局面,现在很复杂,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给牵扯进来。”
张勋看着牧公,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詹台镜明的父亲詹台易桓是当朝户部右侍郎,乃是左相一党的核心成员,而黄诟则是和右相杨道嗣走的较近。”
张勋恍然大悟:“秦安明是左相刘桀的人?”
牧公拍了拍张勋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都是陛下的人,我刚才所说之言,你听了心中有数就好。”
张勋默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出宫的路上,张勋一路无语,近两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赵智的猜忌之心也是越来越重,对于武将的信任,也是越来越低,管制也是越来越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得不说是黄诟的一种悲哀,也是许多忠于朝廷,类似于黄诟这等武将的一种悲哀。
出了皇城,张勋去了范中允的家。
熊海涛忙活了几个时辰,今天的医治已是到了尾声,而面色通红的牛氏,此刻却是变成了苍白,但是其呼吸,却顺畅了许多,也有力了许多。
“老了,老了。”
熊海涛把牛氏身上的细针拔掉,然后坐到椅子上,满脸大汗,神色中有着许多疲累。
范中允连忙拿来毛巾,递给熊海涛,满脸感激的说道:“熊老爷子,让您老人家劳累了。”
熊海涛摇了摇头,拿过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张勋端来一杯热水,笑着说道:“熊老爷子,你这么多年未给人治病,这手艺看着也没怎么生疏嘛!”
“任何手艺都是越用越熟,长时间搁置,到了最后,只会荒废。”
啊!
张勋惊讶道:“您老人家不是三十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了?”
“你小子真有意思,金盆洗手只是代表我从太医院退出,并不代表我从此不再使用医术,若不是顾及家门门风,老夫倒是还想开馆,广医民众,发扬我熊家的医术。”
熊海涛哈哈大笑两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随即拿过张勋手中的热水,一口喝干。
张勋苦笑两声,说道:“我听别人说,你曾经的好友病重,你都是没有出手相助,我以为您老人家金盆洗手之后,便不再为任何人治病。”
熊海涛摇了摇头:“曾经的好友,并不代表一辈子都是好友,老夫今年八十多岁了,那么多好友,到了如今,又有几个还值得我去交往的?”
张勋点了点头,人都会变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几个人,还能保持曾经的那份真诚?
熊海涛站了起来,说道:“我刚刚为你妻子疏通穴脉,今日不用吃药,药材都给你了,你马上升火煮药,一定要煮够十个时辰,从明天开始,每两个时辰,给你妻子喂食一次药物,半个月之后,老夫再来为你妻子疏通一次穴脉,应该就差不多了。”
张勋惊讶道:“就这么简单?”
牛氏瘫痪在床十余年,那么多名医都是解决不了,熊海涛这才救治了几个时辰,吃上半个月的药物,就好了?
熊海涛冷笑两声:“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小子这般神情,难道是在质疑老夫?”
张勋连忙道歉。
两人又是聊了一会儿,随后,熊海涛告辞离去。
“老范,我先走了,稍后我会派几个下人过来帮忙,有时间我再来看嫂子。”
张勋跟范中允打了个招呼,然后急匆匆的跟上了熊海涛。
范中允看着张勋离去的背影,嘴唇紧紧抿住,陷入到沉思之中。
到了熊府,熊海涛正要走入大门,突然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张勋,出声问道:“你给我的那些钱,恐怕是你小子从家中偷拿出来的吧,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又会如何?”
张勋想起父亲张满屯,不由缩了缩脑袋,苦笑道:“恐怕会把我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熊海涛闻言,哈哈大笑着走入府中。
张勋偷了家中的所有钱财,一直过了三天,在张满屯的惊天尖叫中,终于是被发现了,张满屯谁都没找,拿着一根棍子,冲到张勋房中,就是一顿猛敲,打的张勋是抱头鼠窜。
“老头子,你钱不见了,应该去找官府,打我干什么?”
张满屯怒吼道:“我什么话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钱不见了?还说不是你拿的,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
张勋一把抓住棍子,大吼道:“老头子,别打了,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张满屯怒极之下出手,下手没有分寸,打的张勋已经是头破血流,全身疼痛,有些受不了了。
张满屯见到儿子这个样子,也是后悔自己下手太重,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打出事情,自己该怎么活啊!
张满屯冷哼一声,顺势松开了拿棍子的手,指着张勋,吼骂道:“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快还给我。”
张勋苦笑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张满屯听后,傻在了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着老头子这个样子,张勋心中也是有些愧疚,于是对着父亲说到:“爹,你别急,我会尽快还你的!”但还是拿着棍子,轻手轻脚的从他旁边走过,逃离而去。
正要叫上江大熊外出躲几天,却是见到范中允缓步走来。
“老范,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
范中允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递给了张勋:“这是熊老爷子让我还给你的。”
张勋愣了愣,然后数了数银票,一张不少,看向范中允,疑惑不解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范中允叹声说道:“熊老爷子说了,药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用来卖钱的。”
张勋也是叹气一声:“熊老爷子的品性,实在让人敬佩。”
张勋叫来一个下人,让他把银票交给张满屯,随后领着范中允到了客厅。
“嫂子好些了?”
范中允点了点头,满脸喜色的说道:“熊老爷子不愧是当世神医,药到病除,我妻痊愈有望。”
“那太好了,待嫂子病好之后,我又能尝到嫂子的手艺了。”
范中允看着张勋那真挚的笑容,心中感动异常,突然说道:“张勋,我在你身边,找个事情做吧。”
张勋愣了愣:“你在我身边,能做什么?”
范中允不满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这么一个有才华的人,跟在我这个无官无权之人身边,岂不是太过委屈了?”
张勋这个时候已经明白过来,范中允是要做自己的幕僚。
范中允笑道:“你现在无官无权,那只是暂时的,此次江南之争,不管你发挥了多大的作用,皇上都会重赏与你,官职权位,唾手可得。”
“还是不妥。”
张勋摇了摇头:“你本就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探花,做我的幕僚,岂不是要被别人看低?”
范中允默默说道:“若不是小曼瘫痪在床,需要钱财治病,这个小官,我早就不想当了,携妻退隐山林,远离纷争,是我最大的愿望。”
张勋不解道:“如今嫂子身子好转,不正好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范中允叹声道:“人情债最是难还,你对我有大恩,我若是一走了之,心有牵挂,到了哪里,都是过的不舒坦。”
“我们是朋友,无需计较这么多。”
“亲兄弟明算账。”
范中允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我还要回家照看妻子,有什么话,我们日后再谈。”
张勋点了点头,送范中允离开。
0承平五年,九月二十。
距离江南之战结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朝廷正在商议对有功之臣封赏的尺度以及数量,就在这时,张勋被认命为羽林卫校尉,正七品武职,皇帝亲卫,入职皇城。
九月二十八,赵智下诏,将会在三天之后,也就是十月初一的朝会,正式封赏诸位有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