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元日(二)(2 / 2)秦世首页

而若是始皇帝死了,那么这天下必将大乱!

为了保全宗族和自己,他能做的,就是在大乱到来之时拉起一支队伍,再找一人顶上去,来做这个领头之人,从而维护自己与萧氏的利益。

而萧何看的很准,刘季此人年轻时虽然浪荡无度,一心要做信陵君那样的大侠,还曾经去魏国外黄县令张耳那里做过门客,虽然最终一事无成,但也因此养成个豁达、果断、大方的性子。这样的人能容人,还能干大事。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因此如今遇到这种事,萧何当然要连连慨叹、可惜不已。

万一刘季真就这么没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

有人遭遇变故正在可惜,也有人偶见不爽正在生气。情绪和外物纠缠长存,这就是孔子所说的那个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同样是这一日,远在数百里外的下相县,项氏一族自然也在欢度元日。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竟然积极配合朝廷的政令使用秦历,而是因为楚国本自春秋时期就开始使用颛顼历了,在这方面,谁才是真正的老大哥,不言自明。

而在这喧闹的人群中,却有一个重瞳之人并未融入进去,正抱臂站在一旁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待看到有的人竟因身穿着秦吏之衣、头戴象征着秦人不更爵位的单板冠而沾沾自喜,同时还向其他人夸耀不已时,这重瞳之人胸中的怒火终于臻至极境,彻底忍受不了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自己还是个没有爵位的士伍。事实上,这些楚国贵族项氏子孙,在楚国灭亡后全都被削去爵位,成为了大秦帝国一名光荣的黔首(最基层老百姓)。真正使他感到难以容忍的是:

作为伟大火神祝融的后代,崇拜凤凰的伟大族群,他们竟然忘记了大楚的仇恨,沾沾自喜地接受了仇人的赏赐。

然而正当他打算以自己项氏嫡孙的身份上前呵斥那不知羞耻的堂侄项它时,却被远处早已注意到他多时的叔父项梁给拉住了。

“羽儿,”项梁摇摇头,道:“随我去后堂。”

没错,这个重瞳之人正是那表字为羽的项籍了。

他与他的叔父项梁此前亡命吴中,此次眼见律令日渐松懈,便贿赂秦吏,回了趟族里。

项梁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侄儿,这是一个身长八尺二寸的好男儿。尤其是他肌肉结扎、身形魁岸,妥妥的一名“壮士”。其面容若刀劈斧削,棱角分明,特别是那一对重瞳,格外锐利,竟使人轻易不敢与之对视。

虽然不解叔父为何要阻止他,甚至他本来就对叔父最近低声下气奉承那些秦吏的举动感到很不满……

但那毕竟是他的亲叔父,在他父亲和祖父战死后一直照顾他、教育他的叔父。

所以项羽还是暂且压下种种不满,亦步亦趋地随他叔父去往了后面的院子。

而甫一来到这儿,便见项梁立即跪坐到了堂屋正中间的席子上,面色严肃。

项羽见此情状,也不敢怠慢,当即快步向前,正襟危坐到了项梁对面。当然,脸上还是有忿忿不平之色。

“羽儿,天下将要大乱了!”项梁一开口就是一件石破天惊却似乎毫不相干的事,说完,他还瞅着项羽很是看了一会儿。

不过项羽却一副那是理所当然和不要转移话题的模样,直接瞅回去,毫不退让。

项梁避开目光,继续道:“据咸阳那边的线人回报,嬴政因为陨星和山鬼两事心力憔悴,已经决心尽快东巡,甚至有了册立太子之意。换句话说,秦皇嬴政命不久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叔父,我知道。只是每当看到那些人醉生梦死、忘记国仇家恨,甚至趋附秦狗、以屈膝讨赏为荣,我就恨不得打断他们的腿!就算我们真的起兵了,这些人又怎么靠得住?”项羽将攥紧拳头重重的砸在面前的小几上。

“嗯。羽儿,你的心情和志向我都明白,也很清楚你是我们家的麒麟儿,凤凰浴火重生的重任终究还是要靠你去担。但……项它此子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叔父我也不可能真和那些秦吏苟合,复兴大楚亦需要更多的忍耐,还远未到时候啊,忍耐……”

项梁双手握住项羽的右手恳切说道:“且忍耐。”

自己叔父都这般说了,项羽还能怎么样,只得暂时住口忍气,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时间一长,更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两人的胸口、卡在两人的喉咙,几乎要不吐不快。

最终还是项梁率先打断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开口道:“羽儿,我知道你还不太理解叔父……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说完,他便径自起身,也不管项羽跟没跟上,自顾自的在前方走着。项羽轻哼一声,终究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却说项梁从后堂走出,便直接右转,走到这间屋子东边与墙相挨着的角落停步,他低头拨开草堆,露出一处狭道。听着身后侄儿的脚步声,他暗暗满意,然后直直走进去,一直走到尽头……

是一间简陋的屋子,两人一前一后,从那屋子门后的密道下去,走了大约十多米,抵达一处地方——一间黑漆漆的密室。

项梁摸索着向前,小心地用打火燧石点燃了一盏油灯。

项羽此时才看清这密室,而看清之后,他惊讶莫名。因为这密室超乎想象的大,正东面堆积着的是满满的兵甲。仔细看来,都是当初楚国的制式装备,铁戈、铁剑、弩机、盾牌、皮甲、铁甲,分门别类,堆积如山。

楚国可不像秦国,为了实用性还在用青铜装备,他们早就熟练掌握了最先进的冶铁技术,铁质装备众多。

而西面则是一面摆放着许多牌位的墙。正是楚国历代先君和项氏先祖的灵位,而位于最前面的则是楚国大将项燕和其长子项荣的牌位。

项梁摆上玉帛、倒上酒,又递给项羽一碗。

两人一言不发,先祭拜了灵位。

“羽儿,”项梁站起身来,指着背后的甲兵道:“这就是我贿赂那下相县令的缘由了。”

项羽心中稍稍释然。

“你不相信下相这里的族人,叔父我也差不多。所以咱们此次回来就是要在留足族中使用甲兵的前提下将其余的统统带回会稽……那县令贪鄙愚蠢,只当我是要运送盐铁之类用以牟利,叔父我已是在尽力而为了。”

秦朝毕竟禁止私人商业行为,但因为是以一国吞并六国,虽然派了许多秦吏入驻关东,但分散到这片广袤领土的上百个县时,终究还是太少了。再加上语言不通,郡县主官们只能借用当地大族的势力来维持统治,再加上当地大族为他们刻意营造的温柔窟。这些离家东去的秦吏们,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腐化了。

因此,法律的执行力度便远不如还在秦国的时候。而这种私人商业行为,只要给了钱,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叔父忍辱负重,是羽儿错怪叔父了。”事实摆在眼前,项羽终于还是低头服了软。

但认错也不是说句话那么简单的,项羽说罢,就要跪地谢罪。不管心里究竟有多少诚服,但这态度确实真的到位了。俨然一幅战国士人言必有中、积年贵族风度不失的样子。

还是家教到位啊。

不过这般家教的主要施为者,项羽对面的叔父项梁却连忙上前挽住了他的双臂,终究还是没让他真拜下去,“叔父受的这点误会算什么,只望你砥砺志向,将来能兴复大楚。”

项梁语气恳切,说罢,还重重压了下那双把住项羽的双臂。

两人站直,项梁继续道:“会稽就不一样了,那里不仅有我们亲手经营数年积累起来的人脉和势力……更难得的是,吴中的男儿因为长期与越人混居,民风彪悍,是天然的好兵源。”

“叔父大人用心良苦,项籍明白了。”

“嗯。”项梁点头,将手臂项羽的双肩拿开,然后转身从旁边的一个甲牀上取下一副铠甲。

只见那铠甲的布料以红色为主,整体由铁叶攒成,前后各有一面青铜护心镜,下身的裙摆上还绣着火红炫目的凤凰纹路。正是一幅项燕曾经穿过,现在算是祖传的铠甲。

“羽儿,这铠甲,我就交给你了。”项梁双手递给项羽。

“侄儿……瑾受命。”项羽郑重接过,深深行礼。

这,是一种传承。

是楚人兵甲的传承,亦是大楚精神的传承。

在新年第一日接过这份传承的项羽,将以带领大楚凤凰涅槃的愿望,掀起复仇的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