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下,我回屋去拿针线。”荀惠走起路来还是吃痛,但梁月儿知道,得活动起来才算好得快,也不会留下疤痕,就没有去扶。
状元阁的后院比她家医馆要大很多。院里一方小池塘,池中水很清,却并没养鱼。院里一边是马棚,一边是一道直接通向金梁桥街的小门。除池塘外,中间还有一口井,一方圆桌。说是桌子,其实就是在石墩上再固定了一块打磨成圆形的厚石板,旁边是石墩子,上面是用稻草编成的席子,梁月儿便坐在墩子上。桌面上还刻着棋盘,黑白棋篓都放在一边,荀惠刚才应该就是正在自娱自乐。梁月儿不懂棋,也很少看别人下,只粗略懂基础规则。
荀惠拿了针线出来,便坐在梁月儿对面给她缝衣服。
“月儿,你这袍子都这么旧了,不换一件新的吗?”荀惠手上功夫了得,穿针引线飞快,还不忘跟她聊天。
“这袍子是我每早去东水门那边买药材穿的,天天赶车、搬筐,其实还没穿多久”,梁月儿拈起一粒桌上的棋子在手里把玩,“荀惠姐,你会下棋?”
荀惠笑道:“会一些,我看店无聊的时候,除了读书,也会看一些棋谱一类的东西。”
“那,你要不要教我一下?“梁月儿瞧着棋盘上的黑白双方,不知为何,瞧上去竟有一些八卦之意,梁月儿觉得很是有趣。
“下棋这事,只要懂了规则就成,剩下的一切不用教也没法教。”
“荀惠姐,你看闲时都做些什么?”
“就读些书,写字画画,或者做些刺绣。”
“不出门吗?”
“我要出门也是去谈生意,购置新书,哪里有空闲逛?刚才说的读书,字画、刺绣,也都是看店的零碎时间。”荀惠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
“等绍玉哥殿试完,你也就不用那么忙了。”梁月儿盯着院里那匹时不时低下头吃一口草料的白马,也不知为何有些感叹。
“我忙些是好事。且莫说哥哥他未必就能中进士,就算中了,不能得前几名,不也是在家候补阙漏。”荀惠叹了口气,“店里忙,至少我们有钱赚,能过活,剩下的,诸如考取功名,就都是后话了。”
梁月儿瞧着荀惠,荀惠眉目里仍然尽是笑意,但她能瞧出来,荀惠气血不足,面色发黄,明显是疲累过度。不过这几日朱玉在店里一直帮忙,荀绍玉也回了家,荀惠也总算能停下来喘口气。梁月儿也不知道,荀惠究竟为何一点私心都没有,全力地帮衬着哥哥读书。状元阁的生意明明那么忙,荀惠见了旁人还能一直和和气气的,反正梁月儿自己是做不到。她忙完医馆一天的生意,若是爹再要使唤她,梁月儿非发脾气不可。
“月儿,你瞧瞧,要不再缝几针?”梁月儿正在走神,荀惠就把这袍子递给了她。梁月儿看了看,针脚细密,荀惠又用了颜色相近的线,离远一点,就瞧不出这袍子打了补丁。
梁月儿直接把这袍子披在了身上:“荀惠姐,多谢啦。”
“今天医馆有空?要不留下吃午饭再走?”荀惠笑道。
梁月儿忙摇摇头,她不想给荀惠再添麻烦:“不了,我出去吃。”
她走上金梁桥街,也没有回医馆,难得有闲,梁月儿可不想在医馆呆着。
清明刚过的时节,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起来。大概也是快殿试的缘故,这一阵汴京城热闹非凡,来赶考的举子,趁着时令来汴梁的商贩,到处都有。梁月儿才走了半条街,她就听见了好几种不同调调的方言。
她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想去听祁嵩说书。梁月儿听医馆的病人说,汴京城的说书先生,就属香染街的祁嵩说得最好最精彩。她每早都从香染街路过,但因为她起得太早,每次到那里,祁嵩要么还没到,要么还在等看客,因此她从没听过祁嵩说书。
等梁月儿走到了香染街街口,梁月儿四下张望,却没瞧见祁嵩。他的书摊上也空无一物,显然今天并没来说书。梁月儿见有个老妇人正坐树下纳凉,便笑着走了上去,问道:“老婆婆,街口说书的祁嵩祁先生,今天没出摊?”
老妇人抬眼瞧了她一眼:“我也等他,他倒没来,我还等着听后文哪。”
梁月儿道了声谢,她感觉有些扫兴,随便在城中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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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禾写完详尽的验尸报告,都已经是第二天寅时了。他去开封府外的街市上买了几个包子,回到他这间小屋,给自己煎上了茶。
阮禾本是钱塘人氏,他的舅舅吕景是钱塘府的仵作。阮禾读不进去书,又不会别的营生,只能跟着舅舅学了仵作之术,没想到,阮禾在这方面却天赋异禀。舅舅吕景就写了封信,把阮禾举荐到了开封府来任职。
舅舅跟他说,仵作之术,除要敏锐、精细地找出尸首身上的各处疑窦,为死者沉冤昭雪之外,还要懂得敬重鬼神。舅舅跟他郑重其事地罗列了诸多禁忌,阮禾倒也没记住。一来阮禾始终不信这些鬼神之事,二来阮禾觉得,只要自己所思所行,无愧于心,自然就无须惧怕鬼神。
郑氏染坊的这桩案子,虽说他已经验完了尸,但疑窦还是很多。死者的皮肤、体型、乃至并未缠足的脚,都告诉他这应该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或者至少是那种自家女儿什么都不用做,有些资财的殷实之户。但死者身上的旧伤,都是棍棒击打所致,且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自家女儿既然什么都不用做,又怎么会舍得打?
莫非是偷偷跑出来,被贼人抓了起来,遭了贼人毒手?只有这样想,才能对尸首上的各处疑窦有所解释。何况这只是他的猜测,现在什么证据也都还没有。阮禾只是个仵作,他的本职工作已经完成了,自然也不必再去想这些事,但阮禾还是止不住地去想。
“阮大人?阮大人?”
外面有人敲门。阮禾打开门,是守门的厢军,看样子跑得很急。
阮禾摆摆手:“大人就免了。什么事?”
“门外来了一对老夫妻,说,说是要来认尸。董大人还没来,阮大人你……去接待一下?”这厢军还在喘着粗气。
阮禾皱皱眉头,他本以为今日能休息一天,却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来认尸。他再不愿意,还是点头应允下来:“这位兄弟,劳驾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我再收拾一下。”
这厢军飞跑过去回报了。阮禾在一边的盆里洗了洗手,找出旁边太平间的钥匙,开了门。他点上油灯,把盖着白布的担架小心地放在地上,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死者的面庞。没多久,那厢军就带着一对中年男女来到了太平间门前。
二人看着都是四十多岁的样子,男子有些发胖,慈眉善目,妇人也可以说风韵犹存。二人见到太平间中央停了一具尸首,忙走了进来。只见妇人颤巍巍地走到尸首身前。已经过了五天的时间,尸首已经有些腐烂了,但这妇人还是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大哭:“婉儿啊!!!……”
阮禾见妇人已经认出了尸首,便劝慰道:”夫人,出来说话。”
阮禾把“婉儿”的尸首重新盖上白布,锁上了门,引着二人来到他屋里坐定。妇人一直在啼哭,扰得阮禾和男子都有些烦躁,男子断断续续地跟阮禾道明原委:
男子名叫杨山,是洛阳的茶商,这妇人是他的妻子卢氏,死者就是他们的女儿杨婉。一个月前,杨婉说想来汴梁看看,杨山不放心,就雇了一位大户人家的门卒跟随。杨婉和他本来约定的是清明之前回家,但到了时间,杨婉却没回来。直到开封府派人到洛阳张贴告示,夫妻两个才发觉了此事不对劲,就星夜赶往汴梁,到开封府认尸。
阮禾简单地记录了一下,他出门去右厢看了看,董襄已经到了官署。阮禾便把杨山和卢氏夫妇两个带到了董襄那里,自己则躺在榻上歇息,没多久就觉得甚是疲累,和衣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