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算。”
……
烈阳耗尽了当日的薪火,日落时的都城披覆红幕,蝉鸣停歇,问答不再继续。
“朕乏了,感谢法师指点迷津,不过,之前的道歉朕要收回。”先前的失落与惆怅仿佛从未发生,皇帝双目内映着闪烁的灯火,随时要燃烧蔓延出来。“人才该多多益善,法师果然还是该还俗!”
笑声回荡在宫内,所听闻者无一能从中感受到喜悦,压抑得像是被蒙上双眼,感受脖颈被野兽舔舐。
夜晚的弘福寺,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法师回国后被指派到此译业,寺庙每日都被达官显贵争相拜访,香火不断,布施多如流水,盛极一时。
寺内僧侣白天接待香客,晚上则协助法师翻译经文。殿内佛像前,成片麻纸被有序平铺,各组译者都在伏案执笔,互不干扰。
放在平日,法师会主持工作,指点弟子,今夜却闭目打坐,面圣消耗了太多精力,工作中的年轻僧侣也都识趣地压低声音,尽量不打扰法师小憩。
“师傅,弟子有疑惑。”
法师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跟前的提问者。眼前人肤色白皙,眉如墨画,颇为俊秀英飒。
“辩机,你有何不解?”法师的话中略带迟疑。
“师傅,那戒日王,真有问过秦王破阵乐?”辩机认真地问。
“这与译文是否有关?”
“那师傅又是否真是戒贤法师梦里菩萨安排的取经人?”辩机不依不饶。
周围的僧人似乎并未听到辩机的发言,仍埋头书写,只是动作愈发僵硬迟缓。
“我自归国,还未曾向陛下当面述说过在活国的经历。”法师起身,不紧不慢地绕过众弟子,向殿外走去。
辩机无视了殿内他人,径直用脚踏过桌案上的纸张,推开同门的肩膀紧随其后。
无人制止,二人外的世界逐渐凝固,灯油上的火苗都停止了翻滚,像是幼小的生命在屏息以待。
“多节俭啊!那些的善男信女给在这儿投入的钱财能堆得比佛像还高,用这笔钱买来灯油蜡烛都够烧断铁索!你却为了省下这点灯油钱让一堆和尚挤在殿内,用白天烧剩下的灯油照明?”辩机的嗓音逐渐低沉沙哑。
“还是说,你觉得那镀了金的雕像能让我闭嘴?”辩机满脸戏谑,大声嗤笑。用浮夸的姿势走到抢先一步走出佛殿,似乎失去了双腿,移动起来平滑而妖异。
“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法师看向辩机,轻声说。
“还是大国好啊,寺庙里的雕像有人供养,不像天竺,土都盖过了佛像胸口也没人多看一眼。”
“佛不在雕像里。”法师平静作答。
“不过说到底,哪儿都一样!人都分了个高低贵贱,这儿是一出生就是王侯贵族或市井草民,那儿也是一出生就有三六九等,最低下的,还不如埋头吃草料的牲口!”辩机嘶吼着,不属于他的声音从那具身体中迸发,衣物下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
“大乘天!你译再多的经,那些土木疙瘩也祈不得多少福!”辩机用嶙峋扭曲的肢体直指殿内巨像。
“俗物自然祈不得福。”
“解脱天!布施多到够给那皇帝的铁骑当军饷,你也没本事求到一滴雨!”辩机俯视相比之下早已矮小太多的法师。
“凡僧自然求不到雨。”
法师转过身去背对辩机,视线穿过佛殿,烛台上凝固的火苗似乎松了口气,恢复了跃动。
苍白的鳞片与火光散落在寺庙上空,夜晚明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