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正管太学纪律,纠正众学生举止。今日之事倒也正当管。
众人脸色难看,不知如何分说,李若冰哈哈一笑打圆场道:“会之,莫恼,几个学生血气方刚,一时失了方寸,适才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秦桧见李若冰在此,欠身施礼:“缘来李教授在此,桧失礼了!哺时在御史台听那帮御史吵了两个时辰,脑袋都大了,这刚在厢房睡下,听得这厢里喊叫,故此过来瞧瞧,不想冲撞了教授!”
李若冰回了一礼:“若冰无官无职,安敢受御史中丞大礼,传了出去,岂不笑话我傲慢了,今日本就是我等错了,会之教训的是啊!”
秦桧神色减缓,本不是什么大事,叱责一番也就是了,毕竟也已到了年关。
“学正!缘来你现在做了御史中丞!那我们这事正当请学正相助了!”
正是辛文郁!众人心中大叫不好,范邦彦一把拉住道:“你这等区区小事,怎敢劳动秦中丞,有我在此,有众学长在,自然为你主持公道,你自回去安睡!”
辛文郁听得莫名其妙,自己这好友莫非得了失心疯么?
辛文郁是个直肠子,秦桧却是心细如发,这些人聚集在此必是密谋些什么,众人不说,还极力掩盖,更是不得了的大事!这辛文郁年轻气盛,是个突破口!
于是脸上露出微笑:“学生有麻烦,自是学正的职责,既然已经身到此处,哪有不管的道理,反倒显得我这个学正失职了,这位学子,有甚难处你只管说,我无有不管之理!”
众人一听大叫心中哀叹,此事可如何了结!纷纷给辛文郁使眼色,指望能就此打住!
果然!辛文郁见秦桧一改适才严肃的面孔,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正直和善,遇事不退,心中大生好感。
也不看众人眼色,只盯着秦桧道:“学正!国家危在旦夕啊!需除国贼,保社稷啊!”
秦桧面上微笑,内里心思百转,又问:“谁是国贼?”
“学正莫非不知么?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六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荒淫无度、排除异己,私下滥用职权以鱼肉百姓为乐,将民间弄得乌烟瘴气,满目涂炭,又引得方腊造反,西夏,金人来攻,实乃罪不可恕,需诛六贼,再造社稷!”
秦桧听得心中大震,又问:“即便如此,如何除贼?”
辛文郁:“我等联名上书,本待去崇文馆当场交予御史,今日得遇御史中丞,还去什么劳什子崇文馆,哈哈!”
秦桧只觉得后背发凉,在崇文馆当场上书,那谁也不敢藏匿了,必当朝呈上皇帝!
“劄子写好了吗,拿来我看看!”
陈东没奈何,将联名好的劄子交予秦桧!
秦桧只片刻便看完了,只惊得一身冷汗,若不是来此见山长,与山上饮酒许久迁延到此时,又听到这几人喧哗,再遇到个年轻不晓事的泄漏此事,自己安能得知。
辛文郁又跃跃欲试:“学正可愿联名么?”
这一声打断了秦桧的思索,微笑道:“此书呈上,朝堂震动,六贼若除,实乃泼天大功!如此大功,是诸位的,无人敢私窃!”说着也不管众人如何说,直接将劄子叠了收入袖中:“也罢,且做一回樊楼的闲汉!”
辛文郁只道此事该当溜须三分,虽然不会,也梗着道:“如此便幸苦学正了,此举回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注一),学正哪里是什么送外食的闲汉,当是伊尹张良啊!”
说完自己便有些不适了,众人也低头不语五味杂陈!
秦桧脸现惭色:“莫要取笑,此事本当由御史台来办,是吾等无能,尸位素餐,方劳动诸位学子为国家呕心沥血,下官惭愧不已!有诸位贤才,是吾之幸,更是国家之幸!”
说完长揖一礼!
诸学子一齐回礼!
心道缘来学正骨子里仍是个心存热血的好男儿,任御史中丞碌碌无为,想来还是六贼牵制,一身本事不得其用,以前都是错怪了他!想到此处都是深感惭愧!
出了习是堂,秦桧哪里还能安睡,思索片刻,执了劄子向内城去了。
习是堂内众人振奋不已,陈东却忧心忡忡:“诸公,且当我是个小人,我信不过学正,我自不能认定他是个不识大体的奸佞,但也看不出他是个热血报国的忠良!今日之事,自觉尚不稳妥!”
辛文郁大怒:“学正如何不是好人了,既无实证,怎么恁不相信人!”
范邦彦一掌糊在辛文郁脸上:“今日之事,乃国家大事,举国荣辱,休戚与共,可是半步也错不得,少阳师兄谨慎行事,才是正道,意气用事可成不了事!如果咱们冤枉了好人,那是咱们个人的错,如若那秦桧不是好人,岂不是坏了国家大事!”
辛文郁捂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平日里两人玩耍嬉闹,从没见他这么严肃!气往上冲了一半,又静下来!愣了片刻,啪的一声,自己又朝另一边脸扇了一掌,沉声道:“子美说的是,为国事计,些许声名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当如是!”说完又朝陈东行礼!
李若冰捻须微笑,此子虽然顽劣了些,却是聪慧至极!且能在盛怒之下,强行平息,分辨是非,殊为难得,以后好生调教,可为国之栋梁。
李若冰收敛心神,对陈东道:“少阳,你当年若是肯当官,现在当是大庆殿上的股肱了,唉,惜哉!”
陈东苦笑:“我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打官腔,斗心眼实非我所愿!清卿兄,你不也是宁愿留在太学中做个教授也不去当官么?”
两人相顾叹息!
“可有同窗好友做官可上得大庆殿的么?”阮大成问。
李若冰沉吟片刻:“我等这个年纪,去做官的,大都还外放在外地。能官至进殿的也都是阿谀奉承之徒,不然在六贼横行之际,如何能升得官?”
辛文郁心中“阿呀”一声!秦桧可不就是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御史中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年纪轻轻便做了大官,原来如此!回过神来的辛文郁忽地又抽了自己一掌!这一掌用了全身的气力,极是响亮,片刻间脸颊就肿了起来!
安静的习是堂中听得这一声脆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辛文郁大哭:“诸位师兄,是我错了,错之极矣!今日之事本已无虞,是我坏了事,如何补救,还请师兄教我,若是需要我这条命,拿去便是,只要大事回转!可笑我自恃聪明,原来是头蠢猪笨驴!”
众人叹息不语!
李若冰走过来轻抚辛文郁的头:“小人居庙堂,贤臣处江湖,此事又如何是你的错呢!常怀赤子之心,乃是你的贵处,又何以自贱呢?此事我等自处之,等逐了六贼,你入朝堂,当心怀天下,心怀黎民,那时,莫忘了你的初衷!”
听了李若冰的安慰,辛文郁更是大哭了起来,良久未歇!
众人本就烦闷,被辛文郁一闹,更是思绪紊乱。
忽听“咔”的一声,众人望去,乃陈东高举佩剑,手腕一翻,长剑出鞘,陈东弹剑而歌:
时引金杯拔剑看,
光芒高彻斗牛寒。
要令世事从心淡,
可谓人情彻鼻酸。
经术岂应穷皓首,
文章何用苦雕肝。
吾徒行与功名会,
莫作羁人日夜叹。
唱完哈哈大笑……笑了良久乃收,肃然道:“再书一副劄子,明日我去宣德门伏阙上书!”
众人心中一股浩然气油然而起!皓首穷经不如奋力击贼!
“我也去!”
“我也去!”
“我也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