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像是加了混响的背景音,在林麒的脑袋里不断地回响。
睁开眼,入目是挂着红绸的房梁,一股香气混着灯油的气味在鼻头环绕。
“我,这是在哪?”林麒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子,往周围看去。
“啊……这是?五脏庙!”
辨认出眼前的环境后,昏倒前的记忆开始涌入本就混乱的脑海,林麒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又要躺倒,好在这时旁边的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臂弯。
自己应该是在逛庙会才对,这是镇上秋收后,过年前最大的活动,就连商队与马戏团也会远道而来,镇民们自不必说,无论远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来逛一逛。而庙会中的庙指的便是“五藏庙”。
可自己是怎么进的正殿?又是如何昏倒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林麒,你没事吧?”说话之人是林麒的邻居,前两年才搬到环山镇上,名叫赵典。
“没事,只是有些头晕,身上也有些麻木。”林麒答道。
这会儿林麒头脑已经清醒,仔细地打量起周围来。
这里确实是五藏庙的正殿,因为神位上供奉的并不是神仙佛祖而是分割开来的人体五脏,心肝脾肺肾,栩栩如生。
五脏被五个无面的人形雕塑捧在手上,举过头顶,捧心的是缺少心脏的捧心使,余者类推,分别为捧肝使、捧脾使、捧肺使、捧肾使。
因为形制诡异所以香火极少,但据说环山镇建立之初便在,由是也没有人去拆掉它,加之庙会繁华了镇子,反倒会有人装点庙宇。
大殿里除了林麒与赵典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昏睡。
正值庙会,大殿中系挂着许多的红绸,在成排的灯烛照耀下显得愈发艳丽。
正殿的门窗紧闭,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已是深夜,四下里静悄悄的,连虫鸣也无。
“咱们怎么在这?”林麒看向倚着殿中圆柱箕坐在地的赵典,问道。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了。看到你也在这,就想给你喊醒,可你睡得太沉,怎么也摇不醒。我就起来四处看了看。那些人看着面生,应该都是远道过来逛庙会的。”赵典指了指不远处仍在沉睡的那几人,接着又指了指门窗,继续说道:“门窗我也看了,明明没有封严锁死,可就是打不开,邪了门了!”
林麒闻言,咬牙站起身来,走向紧闭的门窗。
门窗正如赵典所言,既没有上锁也没有被钉死,可不管是推还是拉皆是纹丝不动,像是在跟一面石壁角力。
林麒沉吟片刻,退后两步,对着两扇木门的中间就是一记侧踹。
“咚!”一声闷响,由于身上无力,林麒倒被反震倒地。
“何必费力挣扎,嗅着这往生香,安安静静地投胎去,不好吗?”喑哑的嗓音从正殿的角落里传来,话语中带着对林麒不自量力的嘲弄。
赵典扶起林麒,二人齐齐回头看向那处角落。
赵典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沫,扶着林麒的手微微颤动,声音微颤着小声说道:“这正殿我看了一圈,可,可那里分明没有人!”
林麒心中一沉,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那处角落。
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灰袍人,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下颌生出的胡须像是蓬乱的灰白色杂草,他的左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一根银白色的金属链条从中垂落,链条下方与一盏亮着绿光的袖珍灯笼相连,随着他的走动在微微地摇晃。
不知为何,自从看到那袖珍灯笼后,林麒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等回过神来,赵典已经不省人事,灰袍人也到了跟前。
是敌非友,用心险恶!
林麒脑海中闪过这八个字,几乎同时,林麒抬脚便踹。
“啪!”林麒这脚不曾想竟是踢在了灰袍人枯瘦右手的掌心中,他甚至没看到灰袍人什么时候出的手。
林麒刚要收脚,那灰袍人却探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手臂一甩,林麒便被甩飞到了正殿的另一侧。
“砰”的一声,林麒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墙壁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不自量力。”灰袍人将枯瘦的右手收回袖口,淡淡地说了一句。
受了这一击,林麒已无力起身,心中更是无比震惊:怎么说自己也有百十来斤,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甩,竟能将自己扔出半个正殿!难道是,人上之人,仙下之仙!?
灰袍人没有管他,而是像拖动木偶一般地拉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脚踝,将他们一一并排摆放到五藏使前面。
林麒不明所以,可灰袍人这时朝着他走了过来。袖珍灯笼微微晃动,拖曳出一道道缓慢消逝的绿线,映在眼底久久不散,占据了林麒的心神。
直到感受到自己的脚踝被扯住,林麒才清醒过来,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可脚踝像是卡进了严丝合缝的石壁,动弹不得!而他自己却因此扯动了伤势,差点再次吐血。
“老夫苦修八十余载终入上人境,二十年来,我一直在为今日做准备。”灰袍人喑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正殿中显得有些阴森。
他突然变得激动,枯瘦的手掌捧起袖珍灯笼,猛地回头凑到林麒的面前,几乎贴面,说道:“你瞧,这叫借魂灯。”。
这一刻,借着幽绿的灯光,林麒终于看清了他藏在兜帽下的面容。
干瘪,像是脱了水的萝卜,脑袋上残留着几绺稀疏的白毛,豆大的眼睛倒映出借魂灯的绿光,像是阴沟里的老鼠,鼻子塌陷,皲裂的嘴唇后面是东倒西歪的黄牙。
“有了它,老夫便能度过‘折仙’,成就真人!成仙……成仙!”灰袍人激动地低吼,唾沫飞溅,忽地,他“嗬嗬”地低笑起来,像发了癔症。
他伸出食指在林麒的眼前一晃,而后遥遥地指向头顶,喃喃道:“成仙,就,在,眼,前……”
“嗬嗬嗬,嗬嗬嗬……”
灰袍人笑了一阵,渐渐恢复了平静,拖动林麒,将他也摆到了五藏使的前面。
灰袍人走到成排燃烧的灯烛边,两只宽袖一甩,无数粉尘弥漫,瞬间引发了一次爆燃,绿色的火焰转瞬即逝。
林麒再次嗅到了那股香气,不由得想到:原来这就是往生香的气味。
脑袋再次变得昏沉,加上身体的伤势,林麒的眼皮变得酸涩沉重,就连身上的疼痛竟也在这股香气下消退,变得麻木。
躺在地上,林麒透过余光观察到灰袍人将借魂灯摆在了五藏使的中间,口吐呢喃不清的咒语,借魂灯便静静地悬浮起来,停在了半空中。
升起借魂灯后,灰袍走到第一个人的身侧,林麒记得那是一位女子,穿着随处可见的棉服。
“五行火相,当取其心。”随着话音落地,灰袍蹲下身子,片刻后,浓郁的血腥气甚至冲散了往生香的香气。
灰袍站起身,在他的手中,赫然是一颗鲜红的心脏!不知他用了何种秘法,心脏离开了身体却仍在跳动,泵出残留的血液。
恶心,反胃,想吐……林麒强压住不适,看到灰袍跃上台子,打落捧心使手上的假心脏换成了刚刚取出的鲜活心脏。
心脏泵出的鲜血从捧心使的手中滴落,落在它光滑的面上,如同为它画面。
“五行水相,当取其肾。”
“五行木相,当取其肝。”
“五行金相,当取其肺。”
“五行土相,当取其脾。”
每一句话都代表着有一个人死去,林麒既侥幸又羞耻。
他侥幸自己浑身无力,只需看着别人死,无需舍命去救,还侥幸自己不是那前五个;他羞耻,羞耻于自己的想法。
林麒看见台上的五藏使捧着鲜活的五脏,沥落的鲜血仿佛成为了他们的笑脸,在为手上真正的五脏发笑,又像是对他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