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穷无尽螺旋的阶梯上,卡莉娅心不在焉地下着。
那不是能称为拾级而下的走法。她如同喝了酒,摇摇晃晃,停停顿顿,她的脚左踩一块、右踩一块,身形全没有一个固定的纵轴或是中轴,白裙在这极其随意不小心的脚步里翻飞摇曳,从漆黑的牢房看去,好像一纱漫无目的的幽灵。
然而,任谁,任巴比伦塔中的哪一位有这样不规矩的举措,六百余层的囚徒也只会认为是那洁白的幽灵酩酊大醉或私下里药品注射过量了,唯独今晓的这一只,却如此的与众不同。
她的漫步,对了,正是漫步,虽完全是她心思放在了别处的结果,却有一种灵动的美,在她娇小的身姿的牵动下明媚可爱。
当然,通天的囚牢中不乏有资格对她的仪态评头论足挑刺找茬的大师,他们和她们有着深厚的艺术造诣,曾假借此方面的涵养在热衷风雅的朱庇特城高官权贵中游走自如。就比如卡莉娅的脊背,在他们看来就不够紧绷、不够挺拔,但他们还是一言不发,视力出众者、修行魔法者只是默默地欣赏——有哪个囚犯能在巴比伦塔载歌载舞呢?天空中纯白的幽灵或精灵就已经足够让人耳目一新。
但卡莉娅的心思不在此处,她因为家庭的变故而大学中辍,在朱庇特的一个小歌剧团饰演配角谋生,未竟的教育并有使她痴傻,相反,她的心思澄如新伊甸园的湖水,能看清种种微妙的细节。
加洛林是皇族的姓氏,那位亚略冠以此姓,想必是高塔真正的中枢,然而这位中枢却对自己毫不关心,一心一意念想着他的佳肴,莫非那射伤摄政王左肩的弹丸是她的梦幻一场?
不,那位夏尔刻薄的青绿色眼眸不是这样说的,他笑脸相迎,却处处观察着自己,再结合那藏身空间裂缝之后连面都不愿露的拉尔,可以想见真正对自己怀有警惕其实只有这负责监管教育犯人的科长。
为什么?她可是企图弑君的——
莱辛的面孔忽然闪过她的脑海。
卡莉娅举起左手的匕首,它青翠的刀身即便在昏暗的牢狱中也淡淡发着神秘的微光。仅仅从形制上看不出这把加速魔剑的特异之处,然而勿须多加端详,卡莉娅就知道它孕育的魔力远非自己用过的火枪型魔剑能媲美。
——原来如此。
卡莉娅打开了自己牢房的大门,姣好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
——“他们”效忠的,并非同一位“君主”。
……
……
“太不稳妥了。”
夏尔划开放凉了的欧姆蛋,残留着几分温度的馅料从稍微煎糊的蛋皮流出,逐渐凝固。
“魔法是纯粹的,危险的。要是普通人自己琢磨的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对魔界的研究有限。可是,正统的……如果失控了怎么办?”
“巴比伦塔不是具有对多数魔法的抑制力吗?”莱辛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一个初学者,就算失控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失。”
夏尔很多此一举地吹了吹勺中温热的料理,“我说的不是魔法失控,而是弗洛耶·卡莉娅的失控。”
“我理解你的谨慎……”
“在巴别塔秘仪的抑制下,六百六十层共五千五百三十名犯人中有至少三千名犯人能使用微弱的魔法,其中六百名犯人能使用五级以上的魔法,甚至有五十位能调动七级魔法的天阶法师——要是在塔外他们甚至能试着触碰神阶的门槛。
“在诸多封魔魔剑的禁锢下,他们理应沉寂,但事实是监管科每月受到的魔法袭击在四十起左右,每月平均三人因伤告假在六百六十一层静养,每年平均十一人不治身亡。典狱长大人,你却说要这样一个敢于当街袭君的狂徒不受任何约束,怀抱利器在塔中闲荡,我以为这不是谨慎与否的问题了。”
“没有必要。”
亚略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搜魂——有效交流——是绝对的。我初来审讯科时研读过这门禁术,可以理解他会倾向于那个贱人。但既然他说那个贱人没有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你——”
“到此为止了,夏尔。”莱辛边向一旁的亚略点头致谢,边对他说道:“你这样强调魔法的威力无穷和万能全能,那就放宽心相信审讯科封存传承的禁术吧。”
夏尔阴沉着脸,还想说什么,就被亚略敲桌的声音打断了。
“先吃饭,夏尔。”他如是说道。
……
……
“亚略是个老实人,只是有点凶罢了。”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财务科长轻抿了一口醇香的咖啡,温和地笑道:“所以他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伊芙琳显得忧心忡忡,“他为什么对那个女孩一点反应都没有?皇室正统、魔法传承、神代遗物、典狱长、出狱……他究竟想要什么?”
“我觉得科恩说的倒是没错。”莎莉慵懒地窝在松软的沙发上织着羊毛毛衣,“亚略体内的黑胆汁偏多,这是胃口好和坚毅内敛的特征,假如他没有什么额外的心思那就最好,如果他心里有鬼的话也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那是古代圣国人魔界现界不分的说法。”财务部长轻轻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我能确定亚略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他一心都系在这座高塔中,只要不越雷池,他什么也不会插手的。”
“那他的底线又是什么呢?”伊芙琳问道。
“就是这座塔中过去不曾发生,未来也不会发生的事。”他就如同最典型最刻板的那种绅士一样,颇具风度地、文雅地微笑着:“不要太谨慎了,伊芙琳,你不是夏尔那种缺乏安全感的人,要知道,人至察则无徒。”
“还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