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利亚是热带兰花中最大的一种,它热烈,如夏季玛尔斯领中失控的山火;它馥郁,如秋日新伊甸城郊外绵长的果香。”
镶着金线的白色西装在幽深的塔底格外明亮,就好像帘幕紧闭的房间上第一次开凿的新窗,刺眼中又带有着一种新鲜与令人向往的光芒。
而衣冠下的笑面虎,则是晏晏含笑地屈膝在地,仿若迎接贵族少女的最为有礼的绅士,递出他修长美观的手,等候着少女的回应。
“您的名字只与其差了一个音节,却如此地不同,柔美、娇小、纤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这样的一位小姐会刺杀当今的摄政王,更无法想象您这般美丽的洋兰竟要受难于此地……假如您稍需要一丁点待遇上的提升,还请多少回应我吧。”
卡莉娅从没有与巧言令色的绅士、衣冠楚楚的官僚打交道的经验,她只是感受着下腹的疼痛与身上的酸楚,无力地蜷缩着瘦小的身体。
“我……咳、咳……你这种禽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于是,谈判失败了。
……
……
阿尔文·格雷·莱辛,别名“没落的骑士”,以怀尔斯公学首席之身毕业,由于某些微妙的原因,甫一毕业便被送到了首都朱庇特的巴比伦塔,出任此狱终身制的典狱长一职。
参照同为首席的诸多先例,首相、秘书长、外交大臣……他固然初一出道便身居高位,然而这终身制的典狱长一职与前途判了死刑无异,可谓是流放在帝国的权力边疆,永不得翻身了。
不过幸而这不是他现在最焦头烂额的事情——或许这不能称之为“幸而”。
莱辛严肃地扫视一遍正襟危坐的各科科长,见其无不面色淡然,正想松一口气,却还是有被害妄想一样觉得下属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掺杂着嬉笑与鄙夷,不禁如芒在背。
他连忙整理了自己本就规整的衣领,强调道:“我真的碰都没碰那个女孩,她竟会这样污蔑……”
莱辛身后的秘书伊芙琳推了推眼镜,毫无感情地打断道:“这种事在巴比伦塔一点也不稀奇,等那个女孩在塔里住上十天半月就得瘦的皮包骨头了,不趁早就尝不到滋味……不要说这些无足轻重的了,谈点正事吧。”
财务科长才举起整理得平整的报告,便被肥头大耳、面相狠厉的审讯科长举手制止。
“帝国情报部已经查到罪犯弗洛耶·卡莉娅背后有魔导网络的存在,要求我们尽快审问出她背后的组织。”
“亚略说得没错,”伊芙琳向莱辛点头致意,“这也是那位命大的摄政王的意思——他想在倪克斯帝国远征军凯旋回京的庆典以前结束这些麻烦。”
“命大?”
莱辛失笑道:“我还以为帝国官僚不至于这样口不遮掩。”
伊芙琳忧愁地托腮,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本就是如花美人,在朱庇特的贵族舞池中也出类拔萃的尤物,她的一声叹息亦仿佛是在场所有人在叹息,她的哀愁亦勾起在场所有人的哀愁。
卫生科长莎莉娜是会议室内唯二的女性,她幽幽回莱辛的话道:“反正都沦落到这个鬼地方了,还有什么忌讳的?这就是全天下最晦气的地方了!
“密不透风,不见天日,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当然我们也是。囚笼!这里岂止是犯人的囚笼,还是我们的囚笼!”
“冷静点,莎莉,”高瘦而面色阴鸷的夏尔轻拍着莎莉娜的后背,望向莱辛,“但事实就是如此,巴别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我听说你是怀尔斯公学的高材生,那应该很容易理解这里的处境。”
“竟然是这样……”莱辛失神地喃喃自语。
“总而言之!”亚略重重地锤桌,在凝沉的积云里放下雷声:“审讯还是肉刑,甚至是不管不顾也好,那个刺客的处罚方式由你来决定。唯一的重点是,你要在明早以前给我们答复!”
“否则……”
监管科长夏尔戏谑道:“你的小情人就得由我们来处置了。”
“我知道了!”莱辛不悦地起身,向门外走去,“还有,她不是我的情人或别的什么,如果你们能认清这一点,不止是对我的尊重,也是对她的尊重。”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拦住了莱辛如风的去势。
“怎么了?”莱辛阴沉地看着伊芙琳。
“坐下,继续听财务的汇报。”
“……是。”
……
……
会后,莱辛心事重重地走在蜿蜒狭长的楼梯上,一步一步下到巴比伦塔的最底层。
风在高耸入云的塔外呼啸,或许还有冰冷入骨的骤雨,然而狱内却?静仿若死水,莱辛则是死水里沉底的锚,与连接旗舰的铁锁失联,缓缓地坠入无间地狱了。
然而,地狱之间,已经有人在等待。
透过生锈的栏杆,卡莉娅扔抱着撕裂般疼痛的小腹,双目无光地看着莱辛。
“你又来审问我了吗?”
莱辛握住因铁锈而疏松粗糙的栏杆,在开关处扣动,进入了只有铁石的黑色牢房。
他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蹲下,拿出一个涂着白漆的保温杯,将温热的杯口凑到卡莉娅嘴边。
毒药?卡莉娅不由得如此想到,世传巴比伦塔的刑罚多么多么残酷,结果也只有这点能耐吗?不过,就算自己继续活着,也只能给眼前的衣冠禽兽些许不痛快,与此时的剧痛比起来,实在太不划算了,倒不如饮鸩归西,一了百了。
她张嘴吞咽的第一时间,刺鼻的腥臭味便直冲天灵,剧烈的辛辣在鼻腔与舌尖横冲直撞,如点燃的火药般炸得她涕泗横流,通背火辣,就连后脑也刺麻不已。
卡莉娅此时再绝望、再疲劳也难以安然地倒在寒铁上受罪了,她如受惊的猫般寒毛乍立,因应激而惊坐起身,泪眼通红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