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来喘气,他也停下来喘气。那个时候还能依稀看得清东西,我下意识往山上一看,嗨呀!只看见一条比村口百年大树还粗的,黑漆漆的路,一直从山上铺到河对岸,铺过河,到了这头。那河上,好像一座独木桥。”
“可这条河我喝了三十多年,有几座桥我会不知道吗?分明只有一座老石桥。那这路,这独木桥,是谁铺的?是谁架的?而且白天还没有的。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不妙。这河,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过的;这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的。我想叫住他,毕竟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人命关天啊!他还是没听见一样,我就想过去拦住他,先是走,再是快走,最后跑。可他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我走他也走;我快走,他也快走;我跑,他也跑。就好像诚心躲着我一样。”
“我急了,朝他一边喊一边跑,他还是没听见一样,只顾着往前跑,还学我挥手。可他明明没回过头。”
“追着追着他跑上了那座独木桥,我当时只觉得浑身上下一冷,整个人像被冻僵了一样,站在原地挪不动腿,他也一样,在独木桥上站住了。然后,一个漆黑的土堆从河里冒了出来,土堆两边还挂着两个小灯笼,那土堆张开嘴,就把他吞了。”
“后来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也记不清了。”
老人说完这么多话也略显颓态,脑袋僵硬地转过,两颗眼珠对着冯溟沐。
静静听完这个故事的冯溟沐眼底寒意越浓,冷笑道:“你看见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你不知道吗?”
老人又是一阵瘆人的低笑,“姑娘说笑了,老头子我还在这,而且当时亲眼看到那个人被那座土堆吃了,怎么会是我?”
“你怎么知道,被吃掉的,不是你?”冯溟沐幽幽道。
整个屋子一时陷入死寂诡异之中。
“你看见的,怕是一条大蛇。”冯溟沐一顿,双目微敛,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看见的路,看见的独木桥,都是蛇身。而土堆,就是那条大蛇的头颅,土堆上的灯笼,是蛇目。大蛇饮水,你住在那种山沟里,难道没见过?”冯溟沐嘴角依然挂着冷笑,问道。
老人低下头,摇晃着脑袋,散落的发丝被拖动着,半死不活地甩动。“没见过,难道姑娘你见过?”
冯溟沐不动声色地自腰间抽出细软长剑,缓缓道:“见过。”
“那……外貌与你身后这条,可有出入?”老人话音刚落,冯溟沐脸色猛然一变,迅疾转身的刹那,手中的长剑已经缠在了手臂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双臂交叉护在身前,下一刻,一颗漆黑如巨石般的蛇首撞来,将她整个人撞飞了出去,干脆地撞穿了书肆的书架墙壁,落在外面的碎土废墟之中。
老人好整以暇地起身,佝偻着身子走到墙边破口处,如正在蜕皮样的斑驳的手扶在头顶的土砖上,探着身子往外瞧。
“今年赶赴焚妖域,你们玉剑宗可错过了‘两息时’啊,莫不是,连这天下有名的险地都不放在眼里了?”老人的双颊一动,眼眶便挤成了一条缝,两颗眼珠完全不见了踪影。
“就知道你有问题。”衣发凌乱的冯溟沐一手扶着旁边的断壁站起,手中的长剑已经伸展绷直。
“嘿!”老人喉咙里蹿出一声怪笑,他身后的阴影之中疾射而出一头漆黑的庞然大物,以这个体型不该有的雷电之速冲撞向持剑女子。
轰的一声巨响,尘烟暴起,地动山摇,一道黑色身影自其中被抛飞而出,还未等老人咧嘴,那身影竟在空中挪转身子,撒下数道纤细白电来。
原本张开血盆大口,紧随冯溟沐而去,正要得手的漆黑巨蛇,此刻也只能扭转蛇首将那些剑气抗下,否则下方的老人怕是难保全尸。
冯溟沐踉跄落地,身上那件外衣已经被撕扯得褴褛不堪。转头往屋内看去,却未在那黑暗阴影中寻得余无忧的身影,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小丫头,搏命的时候分心,可是会死的。”老人的森然话语在耳边响起,冯溟沐眸子一缩,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股巨力抽飞了出去,撞开了好几堵墙才堪堪停下。
巨蛇收回长尾,悄无声息地往这名玉剑宗弟子落地的地方游弋而去。
“玉剑宗这些年龟缩在山门之中,仗着护宗剑阵,荒于闲戏,竟到了如此地步。”老人转头看了一眼屋里,扯出一个诡异的笑,“与其在焚妖域里葬送妖腹,不如给老夫的蛇鬼垫垫肚子。”
老人迈出那破洞,沿着蛇行的拖痕而去。
摆放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后,余无忧坐在地上一边翻书一边摩挲着手上的吊坠,哪怕外面已经打得天翻地覆,他的四周也是寂静无声,毫无动荡。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啊?”一个稚嫩而冰冷的声音突然自他身侧响起。
余无忧时而了然,时而皱眉,头也不回地道:“奇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