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页面中的红叉,像一条被施了咒语的巫符,以无形的魔力,扼住了会议室内所有人的咽喉,令他们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呆若木鸡。
覃维宏一声冷笑,就要开口训人。
李肴却不给覃维宏机会,继续讲下去。
既然豁出去了,就别再给任何人干扰自己的机会!
陈文亮竟然没有打岔,而是抱起膀子,往椅子上一躺,似乎想看看李肴到底怎么圆场,廉价的电脑“嘎嘎”作响,吃力地支撑着他那发福的身躯。
李肴的大脑像开了挂一般飞速运转,进入双核模式:嘴里叙述系统的特点亮点,手里调出数据库访问终端,把先前写的示例数据制作脚本打开,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狂敲以调整脚本中的参数。
运行,修复示例数据,再回到系统演示界面,退回上一环节,提交,错误消失,环节开始正常流转!
他尽量将言辞自然地过渡到功能介绍上去,整个人不自觉地进入了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精气神反倒比错误发生之前提升许多,声音变得更加有力,两眼也放出光来。
“目前,主要流程已经实现,分支流程正在开发之中,由于没有提交测试,没有经过测试部同事们捶打把关,因此系统还存在不少问题……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很尴尬。但是,我们有信心按计划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确保项目顺利交付。陈总,各位领导,我们的汇报完毕!谢谢大家!”
李肴以一段场面话结束演示,暗暗松一口气,坐直身子,等待陈文亮的狂轰滥炸。
陈文亮尚未开口,覃维宏已经拍起了桌子。
“李肴,你这搞的是什么玩意儿?竟然出了那么大差错!我不是一再交代你,汇报之前一定要多测试么?你怎么回事?陈总要来看系统,都提前通知你了,还搞成这样!你是不是没把这次汇报放在心上?嗯?上次开会,要求你们加班,结果呢,上午刚开完会,你下午照样正常下班,给项目组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我看你啊,仗着自己之前的工作小有成绩,就变得漫不经心,不负责任!光技术扎实有什么用?我建议啊,你这个项目经理还是别再当了!陈总,你觉得呢?”
面对覃维宏的义正辞严,李肴纵然有一肚子冤屈,也无从辩解,因为那天准点回家是事实,今日演示砸了也是事实,在事实面前,很少会有人听你辩解。
如果你向他们诉苦,说自己平时如何如何辛勤、如何如何卖力,更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在常人眼里,不好的结果会抹杀你所有的努力和汗水,即便他们曾亲眼见到过你的勤奋。
甚至会有人在心里犯嘀咕,这伙计的勤奋是不是装出来的?
质疑的情绪在辛灾乐祸的氛围中弥漫,冲击着薄弱的同情和少有的愤愤不平。
李肴沉默不语,静候陈文亮落锤定音。
如果陈文亮的言辞像上次那样激烈,那他李肴也拍桌子——拍桌子谁特么不会啊?然后把覃维宏、陈文亮都数落一顿,卷铺盖走人!
“我觉得还可以!”
这句话从陈文亮口中蹦出,是那么出人意料,在座的大部分人目瞪口呆。
那个口口声声“要结果不讲过程”、脾气霹雳火爆动辄训人的陈总哪里去了?
难道,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文亮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的惊讶,缓缓坐直身子,座椅椅背再次发出“嘎嘎”响声,似乎因负担总算减轻而长舒了一口气。
“总体来说,这一次比上一次进步不少!小伙子讲得也很带劲,尤其是出错以后,反而更加自信!李肴同志,你心里很强大啊!”说着,陈文亮笑了起来,不少人都跟着笑。
“演示嘛,出错很正常。当年我跟蔡总,给一个大领导汇报系统,演示到一半,崩了!我们就当没事,重启系统接着讲,后来人家照样把项目给了咱们!咱们也没有辜负人家的期望,把那个项目做成了业界标杆!那可是咱们公司发展历程中的转折点,从那时起,公司迅速发展壮大,到今天成了业界领头羊!
人家为什么把项目给咱?除了商务工作做得扎实之外,人家也看到了咱们的实力和实诚,演示虽然出了岔子,但是瑕不掩瑜!假如当时系统一崩溃,我和老蔡慌神,把剩下的内容讲得一塌糊涂,我们就不可能拿到那个项目,公司也不会有今天!是不是?”
趁陈文亮稍作停顿时,蔡鹏笑着插嘴道:“陈总当时的确很镇定,我反正是慌得一比,差点连鼠标都拿不住了。”
众人轰然大笑,方才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
覃维宏虽然也笑,却笑得很勉强。
“公司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是大家共同奋斗的成果,我希望你们能够珍惜,争取把这个项目做成业界新标杆!我看贾总对你们要求很严格,这是对的,没有高标准严要求,项目能做好么?刚才小李当场改BUG,展现了很强的应变能力和技术基本功,这很好!可是异常总归是异常,圆场在好也很丢脸!是不是?刚才贾总说得对,一定要严格测试,做到百分之百不出错!听明白没有?”
李肴连忙点头,“听明白了,陈总!”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陈文亮的感激之情,只觉得为这样的老板卖命那是应该的。
“好,这个项目,两周内交付试运行,能不能做到?”
“有难度,做不到!”感激归感激,理智归理智,两周内交付项目?就是把命卖干了都做不到!李肴本想委婉回答,想想还是算了,陈文亮显然不喜欢婆婆妈妈,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要给他个明确答复,“起码还要三个星期时间!”
李肴嘎嘣脆地回绝陈文亮,许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看看李肴,又看看陈文亮,会议室的氛围再次紧张起来。
哪只陈文亮并不生气,“我给你们三周时间!姜总,你联系客户,找个时间向他们汇报项目进度,演示系统,让他们准备环境,三周后要部署试运行,尽快验收!”
大客户销售经理姜开盛回答:“好,一散会我就联系马主任!”
陈文亮点点头,“蔡总、覃总、曹总留下,其他人,散会!”说着,做了一下他那标志性的挥手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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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肴哥,抽根烟去?”
尽管知道李肴并不抽烟,可蒋庆峰每次出去仍然会执着地邀请李肴,而李肴呢,大部分时候都会应邀去吸蒋庆峰的二手烟。
公司设有吸烟室,那是烟友们的聚集地,整天烟雾缭绕,跟仙境似的。
不会,李肴和蒋庆峰更喜欢坐电梯下两层,跑到六楼的露台上去,那里有开阔的视野,以及时时刻刻吹过的高楼风。
“今天的演示,有人捣鬼!”蒋庆峰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烟雾在他肺里转悠一圈之后,缓缓从鼻孔中冒出。每当看到这一幕,李肴都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蒋庆峰这个人,实诚,是一个十足的技术宅,不善言辞,做事稳重,说出的话往往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个我也想到了,昨天我测了两遍,你也测了两遍,都没问题,偏偏今天演示的时候出篓子,很显然,有人把示例数据改了。”
为了提高开发调试效率,示例数据库对所有组员开放,并且使用同一个账户,谁想改就能改。
“可惜,我们把动作追踪机制关了,不然就能通过IP地址查出是谁干的。不过,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就是那两个人干的。”
动作追踪或多或少都会影响运行效率,强迫症程序员表示不能忍受,通常都会把它关掉,因为通常没有谁会乱动里头的数据,也就没有必要追踪。
蒋庆峰所说的“那两个人”,显然是指高明德和王选育,他语速较慢,听他说话,得有耐心。
“上次从曹总办公室出来时,曹总让我小心,她话只说一半,我也就没在意,现在想想,她应该是想提醒我小心覃维宏派人使坏,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么下作!昨晚上回去的时候,高明德还笑眯眯地拍我肩膀跟我打招呼呢!他们两个走得最晚,坏事应该是那时候干的!”李肴越说越愤怒。
“没有证据,拿他们没办法。以后得防着点!碰见这么个龌龊的上司,咱们也真够倒霉的,那这干着还有什么意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刚才覃维宏咋呼甩锅的时候,我是真想拍桌子骂他狗-日-的,现在我想通了。庆峰,要是咱们走了,那帮小人就会拿走这个项目,在公司得势,特么的我最看不惯小人得势了,咱怕他个锤子,跟他干!凡事我在前面顶着,你们在背后支持就行!”
蒋庆峰朝远方眺望片刻,“肴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笨,就想单纯做技术,不喜欢有内斗的公司,更不喜欢参与内斗,不过这个覃维宏太过分了,放心吧,我和兄弟们都支持你!干不过就一起走人!”
李肴听了哈哈大笑,使劲拍打蒋庆峰的肩膀,“只要咱哥几个齐心,就能干死丫的!”他笑容稍稍收敛,继续道:“不过,今天算是运气好,碰上陈总心情好,不然的话,哥们就是出身未捷身先死,直接滚犊子了!还跟谁干去啊!”
蒋庆峰也笑道:“还真是!真特么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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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侥幸,你们这位陈总,真是位高人啊!覃维宏踩你,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显然是有意压制覃维宏,不让他尾巴翘太高。而你呢,肯定对他感激涕零,恨不得趴在地上喊爸爸!嘿嘿嘿……”
张辰身着睡裙,脸上敷着面膜,拎一本家居杂志,头枕李肴的大腿,躺在沙发上,听李肴讲完上午汇报的事,一边随手翻阅杂志,一边漫不经心地发表评论,说到最后还坏笑起来。
“净瞎扯淡!”李肴轻轻地在张辰头上拍了一下,“他跟我爸差远了!”
李肴是做技术的,很少——确切地说是不喜欢——去深入琢磨人情心理、内斗谋略,他嚷嚷着要跟覃维宏干到底,也只是想着把项目做好,让高层信任自己,争取更大的发言权,这是实打实地硬干。他所能想到的最大阴谋,顶多就是在黑胡同里套覃维宏麻袋,揍他一顿。
经张辰这么一点拨,李肴恍然大悟。
陈文亮表面上脾气大,显得糙,其实很精明,跟《水浒》里头的鲁提辖一样。
可也是,不精明的人怎能做老板呢?
覃维宏是什么样的人,他陈文亮肯定一清二楚,可他需要覃维宏上蹿下跳来敲打公司其他人。如果覃维宏和蔡鹏、曹金燕对脾气、抱成团,就会对陈文亮的领导力形成威胁。
“这就跟许多宫斗剧里演的一样,那些会玩权术的帝王,就喜欢看大臣们像狗一样互相撕咬,以维持自己的权威。眼瞅着一方要把另一方咬趴下时,他就出来吼一嗓子,大臣们都乖乖趴在地上听他的。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任由一方趴下,及时引入新狗,让他们接着咬。”
张辰“嚓嚓”嚼着李肴放到她嘴里的苹果丁,“呜啦呜啦”地向李肴讲述她从电视剧里学来的知识。嚼东西的同时还能讲话,这本事李肴一直学不好。
“你这比喻太难听了,整得我们都像狗一样!”
“得了吧,你还不如狗呢!”
“你说什么?”
李肴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十指戟张,去挠张辰的胳肢窝,两人嘻嘻哈哈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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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肴发现,土遁术过了三级以后,土行孙在地下跑起来比地上快得多。
没错,这违背常识,但这毕竟是游戏,再加上其背景是魔幻,因此物理定律可以被想象力和法术随意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