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着羽青匆忙离去微微弯下的背影,易晨飞才失意的垂下了眼睛。
看样子这趟西域之行一无所获。
这三年来,羽青身体衰弱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郎之涣绞尽脑汁研制各种药都无用,头发都熬到雪白了。
兴许不仅仅是因为失去的隐脉,更因为这一日日无望的等待。
狄曲凑上前来,叹了口气,“门主,从前听说什么谪仙之力,什么神兽内丹,还有什么扶崖岛、观星塔,诸多神迹,都没有什么能救夫人吗?”
易晨飞轻声说道,“谪仙只在末世才出,四位同时消失,不论南海无妄山,还是西域神来之莲、北冥观星塔,我都派人寻过,毫无踪迹。郎神医说,一半是心病。”
“什么是……心饼?”羽希听不懂,歪着头问易晨飞。
易晨飞无奈的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你爹爹是心病。”
羽希噘了嘴,“阿娘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怎么还不回来看我?我爹爹好看吗?厉害吗?”
易晨飞弯了眼睛,“你爹爹最好看,最厉害。”
“给离尊的信有回复了吗?”易晨飞又问向狄曲。
“还未,应该快了。”
易晨飞眼里酸涩,点了点头,“兴许,有那么一个念想,还能多支撑师父一段时间。”
扶崖岛上,紫月离一个人在空旷的神殿之内翻看着些古卷密宗。
他已经无数次的走近那个神机棺,又无数次的离开,仿佛已经说尽了这辈子想说的话。
这里很安静,静的令人发慌。可是紫月离浑然不觉,他做了一个精妙的扩声器,韩子默那微弱的气息通过那里传到了他的耳朵。
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他便觉得两个人一直互相陪伴着。
清晨,紫月离照例帮韩子默净了面,梳洗了头发,看着那温和平静的脸,他忍不住伸出手蹭了蹭那瘦削的面颊。
这神机棺虽然可保身体机能,但是他终究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东西了。
紫月离缓缓说道,“子默,青儿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她到底还是为了回报别人,牺牲了自己的修为甚至寿命。这一点,像极了你。”
“她支撑紫月门,回上原重整了流溯门,研习医术医好了十四的疯症,还为壳儿觅得了良配……可你始终是她心里很难平复的羁绊,她用尽所有偿还了一切,唯独觉得,偿还不了你……”
紫月离抬手擦掉了眼角一滴泪,神机棺内,似有气流隐隐涌动了一下。
紫月离抬头看了看这寂寥的神殿,苦笑了一下,“这神机棺只可续一人命,身离自毁。这里有我破解不了的禁制,所以青儿进不来,神机棺亦出不去。晨飞来信,说她想见见你。哪怕只是个影子。”
“翊儿音信全无,她凭着念想不让自己倒下去。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说着,紫月离站了起来,望了望神机棺内的脸,“师尊说我最有谪仙慧根,可是,我成不了仙,因为我放不下你。余生与你在这扶崖岛上相伴,我知足了。”
紫月离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缓缓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神机棺内,韩子默平静的脸上突然滑落了一滴泪珠,溅到了透明的棺底。
那泪滴汇成了一条极细的涓流,仿若一把钥匙,点燃了神机棺温暖如阳的光辉,条条璀璨的光丝骤然聚拢,包裹在了他头顶之上。
已经沉寂了十年之久的神识突然跃动,发出了点点微光。
羽青在司南等人的护送下,坐船飘摇了很久,才照着兄长的指引看见了凭空从夜幕中出现的扶崖岛。
看着岛上的奇观,所有人忍不住惊叹这无上之力幻就的奇景。
羽青裹着巨大的披风,感受着海风吹过,眼神里满是希冀。
自从她知道师父还未寂灭的那刻起,这个种子一直埋藏在她心底。那每况愈下的身体,都随着这股子渴望有了些许力气。
扶崖岛上,鳞次栉比的建筑骤然涌动,仿佛飞跃而起的音符。
他们的船停在岛外,慢慢的,岛上最中间缓缓裂动,一道光影垂了下来。
紫月离从里面走了出来,在看见羽青苍白的脸时,他眼里也有了忍不住的难过。
看着羽青拼命往前望过来的眼神,他用袖子一挥,那些建筑突然停止了跳动,前后挪动拼凑,聚成了一面巨大的光镜。
镜子之上,慢慢浮现了神机棺的影子。
羽青剧烈的喘息着,抬眼望去,努力的想透过神机棺看清下面的那张脸。
她悄然垂泪,嘴唇反复的翕动,
“师父……”
“师父……”
可是她愣愣的望了半晌,什么都没看清。
她着急的站了起来,瘦削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
紫月离疑惑的抬起头去,当看清那空无一物已经慢慢暗下去的神机棺时,他感觉到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仓惶的往光影里看去,只见刺眼的光里,慢慢,慢慢的出现了一个影子。
羽青此时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直到那个影子慢慢变成一张令人朝思暮想日思夜盼的脸。
那脸上,眉眼如昨,清萧如厮,嘴角带着笑,一个声音仿佛直接穿透了她的灵魂,
“六儿……”
羽青瞪着眼,一时无措。
紫月离亦是表情呆滞,不敢眨眼。
韩子默走了过来,伸出手去牵起了紫月离的手,温柔的说道,
“离君,久等了。”
棠梨轩内,羽青伶仃的坐在案后,豆荷在一旁缓缓的研着墨,神情焦愁的望着羽青迷离的眼睛。
师父与兄长回了上原,她说要回江南接羽希,可是她自己却很清楚,她快撑不住了。
她不敢让羽希经常过来,她深怕年仅四岁的女儿突然就懂事了。
“所以,我还是逃离不了羽家的宿命啊。”羽青叹了口气,徐徐展开白纸。
月寒:
见字如面。
很遗憾,我未等到你回来。
我们的女儿已经四岁,她很聪明,像你。很听话,像你。很有习武天赋,像你。
很调皮,像我。很贪嘴,也像我。
……
豆荷在一旁,只看见“月寒”二字,便忍不住捂了嘴。
尽管没人愿意相信,可是只有羽青,始终等着紫月寒回来。
房子西南角,有一佛龛,里面摆着一尊观音像,面前徐徐的燃着立香。
兴许是心无所寄,羽青也会信起了神明。这尊观音像,是出自明垣的赏赐。
羽青洋洋洒洒,好似写了一封家书,十页有余。终于是熬不住精神,她放下笔,回到冰冷的榻上浅眠。
午夜三刻,一阵清淡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掀起了桌上的书笺。
一页又一页。
羽青于睡梦中突然惊醒,她凉透了的肩上好似笼罩了一层暖暖的阳光。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怕她一清醒,就还是一场梦。
一只手从她的腰间环过,越来越紧,似要把她揉进骨血。
她深吸的一口气始终没敢呼出,颈后终于传来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
“我回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