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岁的路子封,看上去比记忆里更老一些,他满手都是厚茧,看的梅灵很是心疼。
路子封看着眼前这个十分好看的人明明是在笑,却又落下泪来,他伸手想要去给他擦眼泪,但又觉得自己的手糙,想要收回手,便被梅灵一把抓住。
梅灵带他离开了那户人家,在人间一隅租了一间小院子,他教路子封念书识字。路子封二十六岁时,喊了他一声“朝夕”,梅灵喜极而泣。
后来广然来过,路子封也许是闻到了广然身上的狼味,很是亲近广然,这让梅灵很吃醋,连夜将广然赶出了屋子。
路子封夜里偷偷抱了一床辈子丢在门外,广然捂着被子哭了起来。路子封听见呜咽声,又开门来看,见广然缩在被子里不出来,他便坐在石阶旁,拍着广然的肩膀给广然顺气。
第二天一早,梅灵见到黑着眼圈着了风寒的路子封,气得他将广然冷嘲热讽了一顿。
路子封看着争吵的两个人,突然觉得带他回来的这个好看的男人,口才真不是一般的好,暗暗下定决心,要多多读书,才能配得上这样美好的人。
路子封风寒好后,便更沉默了起来。
这让梅灵很是忧郁不解,将一切的原因都甩在了广然头上。广然见路子封喜爱看书,便将他收藏的一些典籍一一搬来,偶尔还会与路子封讲上几本。
路子封三十五岁时,跟梅灵说他想参加科考。
乡试很顺利,梅灵见他因为考试磨得手上起茧,便说这书不读也罢,抬头就看见院门口,带着一群狼族来给路子封庆祝的广然。
他们把酒言欢,梅灵在一旁淡笑喝茶。
夜里,路子封将来为他庆祝的狼族一一安顿好,又给梅灵取了一件防风的披风,坐在梅灵身边与他一起赏月。
“你不喜欢我读书?”路子封问。
“你喜欢就好。”梅灵道。
“可我只想要让你开心。”路子封微微蹙眉。
梅灵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在,我就很开心。”
“我也想和你吵架。”路子封回忆起那一年他生病时的,梅灵妙语连珠的样子。
梅灵闻言笑了起来:“喏,这便有些难办了。我从未与你吵过架呢。”
路子封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
乡试之后,路子封在当地做了一名私塾先生,路子封虽然年纪大,但有功名在身,愿意嫁给他的人也是有的。路子封一一回绝了,回屋就看到梅灵捧着话本看着他笑。
“不要再笑话我了。”路子封道。
“我哪里是在笑话先生,只是觉得这日子过得有趣,开心罢了。”梅灵笑道。
“还说不是笑话我,明明是你教会我读书写字,可如今,你却在叫我先生。”路子封皱眉道。
梅灵合了话本,笑道:“那私塾先生不叫先生叫什么?”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路子封四十五岁那年,去当地寺庙祈求来年平顺,回来的路上被前去上香的贵族马车撞倒,当时人多,并未有人注意到摔倒的路子封,待到人潮退去,发现路子封的时候,路子封已然死去。
寺院的主持接待了前来认领路子封的梅灵。
梅灵看上去既不难过也不愤怒,只是静静地听完大师朗诵经文,也没有带走路子封的尸体便离开了。
自此,再也没有人在城中见过梅灵。
梅灵又回到了乱葬岗上。
广然后来再去,自然也就扑了个空。
广然也寻到乱葬岗,推门就见梅灵在屋内下棋:“你就不难过?”
“人间一世本就短暂,又不是永别,我有什么难过的。”梅灵问广然下不下棋。
广然顺手接过棋盒,问道:“也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如今这样倒也真算不上是什么了。”
春夏交替的时候,白帝城发生了一场瘟疫,死伤者大量被遗弃的在乱葬岗,广然来看他的时候,说是要在茅草屋三尺之内设下障眼法,梅灵笑了笑便拒绝了。
“先生若是想起了前尘过往,前来寻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怎么办。”
广然没说话,后来放了一群狼来山上巡视。山下便有百姓说乱葬岗上有狼吃人腐尸,来的人也就稍微少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乱葬岗也不复以往清静。
那一年冬天,山上的腊梅开的尤其好。酒凌恰巧路过此处,见了这一山头的梅花,便问起了梅灵遇到了什么喜事。
梅灵笑了笑道:“死的人多了,这地也就肥了。”
酒凌不信,问道:“这难道不是你花枝招展的吸引你家先生?”
梅灵听他说话轻佻,也不恼,只道:“我自先生故去,并未再管过门前那株梅花,以往四季常开,也不过是想开与先生看,如今先生不在,它是什么样子,与我何干。”
“可那终归是你的元……”酒凌还没说完,他看向了梅灵的衣袖。
梅灵虽然还是穿着那粉色的衣衫,但袖间的梅花纹路却是淡了。
酒凌生来便是夜叉,也不懂万物生灵之间是怎么转换的,他见梅灵不提,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稍稍藏了这个疑问,又岔开了别的话题。
“你先前不是去山下住过一段时日,是不是找到你家先生了?”酒凌问。
“是又如何?”梅灵见酒凌闲的没事,就从后院找了一把铁锹给他,让他将乱葬岗那些杂乱的尸骨都埋了。
酒凌随意开了两个草席子,那人也不知死了多久,身上已经开始渐渐腐烂,他大致数了一数,这山头上盖着的草席子少说也有二十个,这体力活不小的。
“挖深一些,一个坑里可以多埋几个。”梅灵很有经验的指挥道。
“你既然见到了你家先生,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酒凌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