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黄沙中的声音这样说道。
“得偿所愿?你可知先生是怎样死的?”梅灵质问道。
“吾主可是飞灰湮灭?”黄沙中的声音又问道。
“是。”梅灵回道。
“如此便好。”说着黄沙就要散去。
“什么叫如此便好?”梅灵追着黄沙问。
那黄沙也没有再回答他的意思,眼见就要消散。
“我家先生可是做了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为何一定要落得这般下场。”梅灵喊道。
黄沙飘散的速度减缓了一些,似乎是在回望梅灵,半晌,才听黄沙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左神殿的神将,是不会入轮回的。”
梅灵忽然记起梦中种种。
梦中,若非是上一任冥王玄夜倔强的替路子封求得一具泥身,他家先生那时便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不管时间过了多久,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先生已经舍弃了所以无关紧要的事情,久到先生想回归上古的本源。
飞灰湮灭,是路子封的夙愿。
梅灵知道的。
梅灵在梦里就知道。
他不知道是路子封担忧他放不下,故意留下了那个梦境。还是他因为太思念先生,才会自己编出那样的借口。
不过眼下听黄沙说出这样的话,梅灵却觉得这是世上最残酷的诀别。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晓得,先生是真的离他而去了。
黄沙渐渐散去,酒凌看到冷漠的站在黄沙中央的梅灵,赶紧走了上去:“刚刚出了什么事?”
“倘若我所求的,与先生所念背道而驰,我该如何?”梅灵问道。
“你那么喜欢你家先生,自然是会让着你家先生了。”酒凌顺口答道。
梅灵冷笑一声:“倘若,我不愿让呢。”
因黄沙异动,鬼差也注意到了枉死城的异变,梅灵和酒凌,是被明云请出去的。
明云问他们为何来此,梅灵只是如失了魂魄一般,什么都没有说。
酒凌也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他只是跟着来的。
酒凌牵过梅灵那空落落的衣袖,带他离开。
明云喊住了他:“广然应该去了女娲一族,他妄想替路子封重塑泥身,但路子封精魂已散,只有泥身毫无用处。你若是还要找他,便去找吧。”
梅灵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冥王大人,你这般聪慧,连你家那狼崽子去了何处都知道,可你若是早知道是这副情景,又何必当初呢。”酒凌看不下去,掉过头来对明云道。
“我司冥王之职,便该行冥王之责。”明云回道。
“你就是太年轻!”酒凌明明比明云少活了许多年,可眼前酒凌仗着自己看了两箱人间话本,体会了上千载人间春秋,说起话来也像是个老者,“冥王早晚会换,下一个冥王也叫冥王,可你呢,你除了冥王之外呢,你还有什么?”
明云皱了皱眉,在其位司其职。这是他自小以来受到的教育。
可他身为九重天的太子,因生得一双美目而被别族掳走,自此颠沛流离,九重天甚至早已忘记了有过这样一个太子。即便是没了太子,天界也还是天界。
他总是想,那是因为他没有履行太子之职责,所以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没有人来告诉他,不是这个道理,曾经过去种种,应该还有别的解释。即便是今时今日,他也仍然觉得,只要做好本职之事,那世间万物都会体谅他,便再也不会抛弃他。
因他不再是一个无能保护自己的太子。
他是一个于天地万物有用的冥王。
可今天,一个活的年岁远远不如他的夜叉问他,他除了冥王位子还有什么?
他还该有什么吗?
倘若不该,那他为何三番去狼族。
他知道自己对广然的感情,但他觉得,他是冥王,广然会体谅他的。
因为他做的是对的。
广然体谅他,就该回来的。
可广然虽说他能理解自己,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是广然,抛弃了他。
即便是将事情做对,他也只是孤家寡人。
明云看着梅灵离开的背影,他这一刻突然很羡慕很羡慕梅灵,羡慕他从不按照规矩形式,羡慕他明明肆意妄为,可总还是有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
他以为是梅灵命好,一直有路子封护着。
可现在路子封死了,他还是有一群人围着。
酒凌问他,他除了冥王之职,还有什么。明云扪心自问,若他不做冥王,他将一无所有。
他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梅灵自此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乱葬岗的梅花也没有再开。
冬天酒凌来时,捞了一把看上去快要变透明的梅灵,他说了好些话,临走的时候,梅灵窝在窗边,背着身对他道,也不知何时,自己才能飞灰湮灭。他一边想这样着,这样就能一了百了,可一边又觉得,若是连他都没有了,那这世上还有谁还能记得先生呢?
酒凌想说他会记得。
可他又怕梅灵听了这话真的就放心去死了。酒凌只得胡乱说道:“是啊,除了你,没人记得路子封了,我都快忘了他长得什么样子了。”
梅灵轻声笑了起来,他跟酒凌一遍一遍说着先生的样子,先生的眉眼,先生的笑。先生其实是不爱笑的,看上去虽然总是冷冷的,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他偶尔笑一下,那记忆便要妥善保存好,要不然今日,他又如何能说给旁人听。
酒凌陪他坐了好久。
一直听梅灵说,说路子封的长相。末了,梅灵问他:“你可记得先生的样貌了?”
酒凌赶紧摇了摇头道:“你说了这么多,我都快睡着了,哪里能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