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又想到了这三年里自己在中都一中的求学生活,中都一中有一座新建的四层教学楼,那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还有一栋由小礼堂改建成的二层教学楼,两层共8个教室,每届高二的学生都在这栋破旧的小楼里上学,剩下的教室和宿舍就都是平房了,宿舍是大通铺,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平房,房间的南边是门和窗户,在除了门的位置铺了一整圈木板做床铺,铺位高约一米,下边用胳膊粗的木棍支着,整个铺位长度大约十五米,按标准配置是十五名同学的铺位,然而当时的中都县只有一中一所高中,在这个知识改变命运的年代,农家子弟更是视上大学为改变阶层的唯一出路,于是在这个县城的最高学府里聚集了全县的有志青年,使得学校年年都超额招生,更加重了校舍的紧张,鹿鸣和另外十九条好汉就只能挤在这十五米的铺位上。被褥都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到晚上被子铺展开来就会呈现一个色彩斑斓的花花世界,在这花红柳绿的被窝里孕育着无数伟大的梦想,梦想很伟大翻身很困难,侧睡的时候想躺平是要费一些周折的,半夜上厕所回来往往就找不到自己的铺位了,慢慢的鹿鸣也就适应了这种挤挤更健康的休息方式。在这拥挤的铺位下方排列着五颜六色大小不等的小木箱,每个小木箱上都有一把锁,这些小木箱是同学们从家里带来的,主要用来装干粮、杂物和暂时用不上的书本,或许也装着一些青春期的荷尔蒙。这二十位好汉就在这里暮暮朝朝,一起笑,一起闹,一起狂,一起沐风栉雨走过四季。鹿鸣觉得自己的这点成绩确实负了那一腔热血。
求学也确实是个辛苦事情,要不怎么又有古人的颈悬梁锥刺股呢,中都一中的早自习在五点半,五点就得起床,稍事收拾就得匆匆赶往教室,冬天的时候这个点天上还是满天星斗,遇上风雪天,白毛风雪便夹在凛冽的寒风中使劲往脖子里灌,脸上朦胧的倦容霎时便清醒了很多,缩缩脖子捂紧衣领继续顶风前行。晚自习上到十点半,用功些的人会在烛光里再坚持一个小时,在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的时候顶着寒星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宿舍,这时的宿舍里便有了鼾声,磨牙声,呓语声和咀嚼方便面的咔嚓声,紧张的一天在这花花绿绿的被窝里结束了。这所两千多名师生的学校,在一个食堂里同一时间就餐场面也是蔚为壮观的,十几个窗口同时打开,每个窗口里边支一口直径两米的大锅,锅里是熬好的土豆白菜,大锅边上是一个十字交叉的大木架,架上放着蒸好大馒头的笼屉,白白胖胖的打饭师傅们掌勺傲然屹立于窗口,窗口外边是黑压压的人群,拥挤、喧嚣。如果来晚了幸运的话还有些残羹冷炙,悲催的话那就只能等到下一顿了。打好饭,女同学大部分都端回宿舍去吃,而豪放的男同学们都在食堂的水泥地上或蹲或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扎堆而食,有时候嘴里实在淡的紧就花五毛钱买一方便面袋小贩自己腌的酸菜,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便抢食起来。每周五下午改善伙食,清淡的菜汤里多了些油花,菜里点缀着几块肥肉,这有限的脂肪补充对正处于发育期的同学们很有诱惑力,有些性急的同学不等下课就偷跑出来排队,期冀着打饭师傅能把大锅里漂在上边的肥肉多几块盛到自己的碗里,都说穷兵饿学生,一点不错。这样的生活单曲循环了三年。求学生涯是平淡的,在校园里是籍籍无名的,也确实是韶华有憾。
鹿鸣抬起头来,前边的草地上一群羊正在悠然自得的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低着头大口的舔舐茂密的青草,尽情的咀嚼着,吃到兴致处短小的尾巴就左右摇晃起来,间或有几只调皮的小羊跳跃着跑过,互相追逐嬉戏。羊倌惬意的躺在羊群旁边的草坡上晒太阳,双手枕在头下,仰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嘴里吹着他自己也听不懂的口哨,翘在那里的二郎腿随着自己的口哨节拍左右晃动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也许在他眼里这群羊能吃的膘肥体壮就是最大的成就。岁月没有辜负羊倌的起早贪黑风吹日晒,这群肥硕的羊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他有资格吹着胜利的口哨睥睨天地。躺在草地里的羊倌和他身边的羊铲、水壶,还有他们的投影勾勒出一幅极具意境的静物图,让人陶醉这田园之美。这样的景象在草原上的夏天是随处可见的,并没有特别之处。今天的鹿鸣在焦躁过后竟然出奇的宁静,把自己的身心深深的融入到这平静秀丽的大自然中,往日里他的心是浮躁的,从来没有静下心来仔细的欣赏过这美丽的风景,这视线里的景象也从来没有激发过他不一样的感慨,不知是这优美的景色改变了鹿鸣的心境,还是他激荡后的心境变幻了这景致。
鹿鸣缓步向前,深怕惊动了身边正在低头啃食的羊群,他的心境也愈发的开朗起来,男子汉,就得勇于面对现实,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面前的滩涂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已经走到了草地的尽头,前面是湖光潋滟的天鹅湖,这是家乡的母亲湖,湖水养育着这里的一切生灵,滋润着这里的红花绿柳桑田阡陌。天鹅湖位于中都县龙泉乡天鹅湖村,村子也是因湖而得名,天鹅湖是全县的第二大湖泊,这里水系发达,水源充沛,一到夏天湖里的水位就高起来,蜿蜒曲折的黑水河就带着天鹅湖的甘露一路润泽,直至安固里。安固里淖位于中都县的西北部,是华北地区最大的高原内陆湖,一直被人称作“坝上明珠”,远在辽金时期这里就是水草丰美,水鸟云集,走兽出没的大美之地,占地数十万亩的水泊汇集了四面八方支流的水系终成其瀚。狭细的黑水河像条线一样把东边的天鹅湖和西边的安固里淖紧紧的牵在两头。
鹿鸣蹲下身子,看着这水草相交的地方,地面上有牛羊踩过留下的小水坑,岸边浮着些湖水冲刷过来的杂草和木棍,还飘零着一些黑色的羊粪蛋子,风刮过便都来回晃动起来。稍远处的水面上凫着野鸭、灰鹤、天鹅还有叫不上名来的大小水鸟,不时的低下头去将长长的喙伸入水中,将小的鱼虾啄在嘴里大快朵颐,水面的天空中也盘旋着这些鸟儿的同类,用优雅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嘴里啁啾着呼朋引伴。在接近湖心的深水处有一簇簇芦苇露出头来,嫩绿的苇叶低垂着,有的枝干上还站立着几只调皮的小鸟,微风吹过,苇叶随风摇摆,枝头没有飞去的鸟儿也就随着苇叶的节奏摇曳起来。湖面上静静漂浮着的小木舟上坐着垂钓的老叟,正气定神闲,手握鱼竿,单等鱼儿来吞食他的鱼饵。这天上的白云,空中的水鸟,水面的苇叶,垂钓的小舟都倒影在这平静的水面上,勾勒出一幅对称的世界。在鹿鸣不远处的湖岸边有几条细细的支流,涓涓的溪水顺着这些支流淌向黑水河,望着流淌远去的湖水,鹿鸣不由自主的轻声吟诵起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在这横贯中都县东西的黑水河那头有他日日思念的姑娘。